成灼在门口抽了自己也数不清楚多少根烟，直到听见门内传来哐一声金属撞击，随即是洛秋溟有些吃力的脚步声，他碾灭烟头，重重地叹出一口气，抬脚往下走。
刚穿过走廊尽头，成灼就看到了守在暗处的柏风翎。
他也不知道是在那里站了多久，有种成灼一直不出来就一直等下去的架势，成灼刚一走进，他的脊背就不由自主地绷直些，背在背上的长剑微微一晃，随即象征性地弯了弯腰，“领主。”
“他们在哪？”成灼冷声问，一只手不断转着匕首，有好几次刀刃都险险贴着他的手指划过，看得人心惊胆战，而他本人似乎是浑然不觉，跟转笔似的。
这动作也给柏风翎带来了十倍的压迫感，仿佛下一秒这把匕首就会直接把他的头削下来，于是他佯装顺从地说道：“在一楼……”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成灼就不见了踪影。
柏风翎：……
等他走进大堂时，成灼已经拉开凳子在长桌旁坐下，另三位长老坐在另一头，整个空间寂静得落针可闻，剑拔弩张的氛围却充斥在每一处。柏风翎硬着头皮走进去，和站在另一侧的林易对视一眼就匆匆移开。
在这一片死寂之中，祁山清了清有些浑浊的嗓子率先开口：“国安局一场大火，审讯室基本上不剩什么东西了。血猎没有重组，但是有些人类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地束手就擒。我们血族的有生力量基本已经全部恢复，随时可以去尝试打破结界，但是有一点很显然，前任领主不死，这结界就一定破不了。”
祁山说这一番话时，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成灼身上，说完后沉默着等待成灼表态，而成灼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姿态摆得十分随意，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说过了，你们血族想干什么，我懒得管。”
众人在听见“你们血族”这四个字时脸色都不太好看，柏里强行保持着冷静的语气：“可您答应过，要亲手杀了他。您如果一直犹豫着不动手，我们不得不采用一些手段了。”
半晌，成灼才再度开口，语气中带着讽刺的意味，目光轻蔑地落在柏里身上：“柏长老，你好像比我还恨他。我真的很好奇，在叛逃之前，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们一个二个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柏里和祁山对视一眼，显然都没想到成灼会问这个，正思考着该怎么回答时，就听见左庭冷哼一声：“领主，您未免也太关心洛秋溟了吧？你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能对他动手的机会多的是，而你对他做的最过分的事情就是临时标记，您不会是觉得血族里找不到几个omega，舍不得下手吧？”
左庭半个身子往前倾，一双细小的眼睛眯起，压低声音强调道：“您别忘了，他可亲手杀了你的父母。”
一听这话，祁山就暗叫不好，眼看成灼勾起唇角笑了下，旋即有什么泛着寒光的东西从他手中甩飞出来，直直朝着左庭飞过去，左庭被旁边的林易猛扯了一下，匕首猛地扎进皮质椅背里，左庭悚然，如果没躲这一下，这把刀就会直接插.进他的面门。
只见成灼起身，不疾不徐地走到左庭身边，拔出那把匕首在手里转了转，“我就算是见色起意，和你有什么关系？”
“好了！”祁山厉声道，“你不是想知道吗，坐下，我告诉你。”
成灼非但没有坐下，反而带着挑衅意味地往他们身后的墙边一靠，“说。”
原本对峙的形式一转而下，祁山不得不转过身，在柏里和左庭的注视下说道：“事情要从上上一次异端审判开始说起。”
“两百年前，由于人类无休止的扩张和压迫，当时在任的血族领主因为不满暴政，打破了数千年以来血族和人类双足鼎立的平衡，由此开始了持续近一年的异端审判，在那之后，领主死去，他的血脉，也就是前任领主继任，被封印了近百年。百年期满，由于当初封印他的血猎陆续去世，封印松动，前任领主天赋异禀，以极快的速度冲破封印。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在冲破封印后不久，他就叛逃血族，几乎所有长老都被他打伤，血族力量遭到重创，所以这次异端审判进行得格外轻松。他还在森林里引发了持续近一个月的大火，然后他逃之夭夭，不顾自己害死了多少同类和人类，就在人类社会之中苟且偷生，之后的事情，应该不用我再说了，领——主——。”
成灼转匕首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
“我们最多再给你一天时间，”柏里继续说道，“一天，不，24小时之后，如果洛秋溟还没死，就由不得你了。”
下了最后通牒之后，柏里带着其他人离开了，只剩下依旧坐在原地的祁山。祁山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语气莫名其妙的生出几分长辈般的语重心长：“成灼，有些话我不用说，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他亲手杀了你的父母，如果不是我，你也会死在那片火海之中，我理解你在意这些旧怨，一直以来也纵容你。但是事到如今，洛秋溟的命牵扯着的不只是你的仇恨，还有整个血族的存亡，你可以离开古堡，去看看你曾经的那些‘朋友’，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继续过这样的日子。血族和人类一样，都是生命，你作为血族生存着的时间比人类都要长，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说到这里，祁山站起身来，抬手按住成灼的肩膀：“我没有亲自生下来的血脉，你是我唯一当作亲儿子的存在，如果你不想再被封印一个又一个百年，就别再犹豫了，你不是恨他吗？”
成灼松了松匕首，很快又握紧了。
对啊，我不是恨他吗？
成灼这样想着，可是又有什么压抑的情绪从心底叫嚣着想要冲出来。在洛秋溟昏睡时，他手里握着的不是匕首，而是那把长剑，迟青已经告诉他怎么用那把长剑彻底杀死洛秋溟，可是他每每握住冰凉的剑柄，走到床前，却始终拔不出来那把剑。
有什么在潜意识里告诉他，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哪怕他已经失忆，但是刻在骨子的情感不会忘记，如果他真的百年都带着对洛秋溟的恨意，怎么可能下不去手呢？
甚至，相反的是，他在看到洛秋溟苍白削瘦的脸颊时，从心底里泛起的那种情绪，叫做心疼。
他怎么会心疼洛秋溟呢？
“我知道了。”半晌，成灼才轻飘飘地说出几个字，不等祁山看清楚他脸上到底有几分坚决，人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还有不到24个小时。
刚刚还算得上慈祥的脸色瞬间消失，转而变得格外阴沉，盯着门口的方向开了口：“人类那边怎么样？”
林易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闪出来，闻言犹豫两秒，才说道：“您让我盯着的梧童回了他的诊所，剩下几个人还没有下落。国安局那边没有讣告，目前下落不明。”
“给我找，一定要把那个叫杨禹的人类找出来。”
林易一弯腰，“是。”
等祁山离开之后，靠在门边的柏风翎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冷不丁地开口：“ 你明明看见领主把人放了，为什么不说？”
林易从他的手中夺过烟，随手掐了，不顾对方惊愕的表情，反问道：“你不是知道？要是想告诉他，就去说好了。”
“林易，你不会……”
柏风翎话说到一半就被林易打断，“别想太多，我只是站边而已，领主和长老之间，我不信你不知道站哪边。小柏少爷，你不会真觉得柏里把你当亲生的吧。”
“闭嘴。”柏风翎一把揪住林易的领口，猛地把人甩着压到墙上，“你愿意当条狗，我不愿意。”
林易笑起来，扬了扬下巴，“继续为那几个老东西卖命，才叫狗。”
一记带着风的拳头迎面而来，却在距离只有不到五厘米时停在了林易的眼前，林易抬手握住他的拳头，继续道：“两百年前的事情，你应该比我清楚吧。祁山为什么说谎，他们到底是为了血族不受压迫，还是有什么别的私心，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猜到吧。”
感觉到柏风翎松了手，林易一把将他推开，抬脚就走，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偏头道：“另外，你还可以想想为什么洛秋溟的结界对我们不起作用，和成灼一样。”
柏风翎在原处站了半晌，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
天色已经黑得看不到一点光亮，成灼戴着医用手套和换药的一堆东西推开门时，洛秋溟还没有睡。
成灼沉默着走到床边，把熟悉的药箱往旁边一放，就要来拆洛秋溟身上的纱布。
洛秋溟往后一退：“我自己来。”
成灼并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凌厉而起的信息素，猛地压过来，逼得洛秋溟瞬间身体一软。
接着，他听见成灼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线：
“他们让我24小时之内杀了你，你还有23个小时45分钟，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