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有极强侵略性的信息素铺天盖地地压过来，几乎快要钻进洛秋溟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他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之前几次临时标记时，成灼其实都没有用信息素来压制他。

alpha与omega力量悬殊，不是洛秋溟靠着身体素质就能改变的。

洛秋溟沉默着，半靠在冰冷坚硬的床头，成灼的脸近在咫尺，却又仿佛极为遥远，他看不清那张脸上的神情，只觉得很陌生，逐渐和黑暗中掐着他脖子质问的那幅面孔重叠在一起。在随后蔓延上来的荒唐感里，洛秋溟轻笑一声，问：“你为什么要临时标记我？”

成灼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枪，居然还是国安局的那把特制枪，那把匕首被他随手扔在一旁，格外不显眼。成灼几乎是下意识地转了转枪，冷着声音回答道：“第一次，是因为我在楼上闻到了你的信息素，你打的抑制剂根本没什么效果，如果我不动手，方圆百里的alpha都会被你引过来。”

鼻尖再度闻到一股独属于雨后森林的气息，熟悉却又非常陌生，洛秋溟强忍着身上因信息素而起的反应，语气依旧冷得快要掉冰碴：“第二次呢？”

“第二次，是在中心医院。因为我不想让你做腺体摘除手术，这个手术风险很高，万一你死在手术台上，我向谁寻仇？”

洛秋溟的思绪随着成灼的话回到那一段看似模糊实则还算轻松的时间，不由分说地像个流氓一样闯进他世界的成灼，曾经用真挚澄澈的眼睛注视着他，说“我愿意”的那个人，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在雨夜把他掐着脖颈按在床上、歇斯底里地质问他到底记不记得的血族联系在一起。

他想不通，怎么会是成灼呢？

“第三次，”

成灼的声音在洛秋溟因发苦而说不出话的间隙继续响起，没有一丝温度。

“第三次，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原因了吧。忘记，不是放下仇恨的理由。”

洛秋溟艰难地吞咽，想要以此缓解干涩，但很快就失败了，只能哑着嗓子问：“既然这样，你明明有能力亲手杀了我，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为什么……要以成灼的身份来接近我？”

“以成灼的身份”这几个字，像一把刀直直刺进成灼的胸口，无比鲜明地提醒着他，他已经不是成灼了，他是血族的新任领主。

“洛秋溟，”成灼一直转着枪的手终于停了下来，垂在身侧，也没有抬头去看他，只是继续说道：“以成灼的身份，还要多亏你的福。”

“我不是这个意思。”洛秋溟本来就苍白的脸愈发没有血色，衬得那双没有伪装的红瞳愈发刺眼，“我只是想知道……”

想知道成灼为什么一次又一次闯入他的警戒线内，在他惊疑不定时让他相信自己，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替他挡下那颗子弹，又为什么要在死里逃生的时候抱住他，甚至为什么，在明确知道他是他的血仇之后，还愿意来救他。

太割裂了，黑暗中的血族和沐浴在阳光下的青年，太割裂了。

可是洛秋溟与成灼对视，却什么也问不出口。

“你只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费尽心思伪装在国安局里，接近你，标记你，骗取你的信任，让你彻底相信我？原因很简单，你不用把我想象的太善良，就这么一刀给你个痛快太便宜你了，杀你之前，我当然会先让你孤立无援，让你信任的人不再信你，让你发现自己信错了人，诛你的心。你现在该知道了，不管是血族还是人类，没有人会来救你，你只、有、我、了。”

洛秋溟微微勾起唇角，似是苦笑了一下，他望向成灼的眼睛，目光顺着他紧皱的眉头一路逡巡而下，最后停留在紧抿的薄唇上，想起当初他在林易的审讯室门口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问道：“所以这段时间国安局发生的所有事情，也都在你的计划之内？”

成灼脸上闪过一瞬的迟疑，随即很快应道：“对。”

“你当时在审讯室门口和我说，我觉得血族做的事没有逻辑，是因为本身就不是一个人做的，他们目的不一致，这些也都是骗我的吗？”

这次成灼没有犹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

洛秋溟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几分，“你骗得了我，骗得过自己吗？成灼，我对你于心有愧，本来是没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的，但是那群老不死东西到底在谋划什么，你应该能猜到啊，你…怎么可能认同他们？”

周身的信息素陡然凌厉几分，几乎逼得洛秋溟喘不过气来，成灼压迫感极强地靠近，洛秋溟下意识想往后退，可是却退无可退，几乎整个人都贴在冰冷的床头。

原本就还没有痊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昏昏沉沉之间，成灼又继续道：“既然知道没资格，就别说废话了。”

洛秋溟疲惫地靠在床头，整个人已经完全没有要挣扎的意思，缓缓吐出一口气，问：“有烟吗？”

按照门口的烟头数量来看，洛秋溟其实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可没想到成灼摸出一包，里面只剩下一根细烟，看牌子，居然和李文斌办公室桌面上扔着的几包一样。

成灼掌心一摊，一簇火苗随之窜起，精确无比地点燃了烟头，就这么递给洛秋溟。洛秋溟愣了会儿，没去接，而是怔怔地问：“你已经能掌控火焰了吗？”

成灼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几乎快要联想到什么，还没等他从纷杂的线团中找出什么异样，就见洛秋溟摇了摇头，凑近了些，夹着烟的指尖忽而一凉，是洛秋溟直接从他手上叼走了烟，深深吸了一口。刚刚碰到微凉但柔软的触感，是洛秋溟的嘴唇。

“你……”成灼微微出神，烟雾在二人之间缓缓散开。

洛秋溟吸了一大口烟就抬手拿开，任由火星一点点往后烧，自顾自地开口：“我刚成领主的时候，就被人类封印了。没有人来告诉我领主的能力要怎么用，我也没你那么厉害，挣脱不开人类的封印，就这么在森林里睡了一百年。直到一百年前，你知道的那次血族冲破封印。我只记得自己冲破了封印，然后应该是知道了什么，说什么也想要离开森林。”

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成灼沉默着看他又吸了一口，随即夺过他手里的烟，两人身上都毫无温度，只有烟头处隐隐跳动的火光，他将燃了一半的烟放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没过肺，一口烟几乎全喷在了洛秋溟面前。

洛秋溟咳了两声，不知道是呛的还是为了清嗓子，再开口时声音还是一样沙哑：“在森林里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要放火，很抱歉，我真的已经不记得了。这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去森林，去看那些石碑，但是我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对不起。”

成灼像是被什么梗住，张张口，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听见洛秋溟继续说道：“不过我想，我的潜意识里是知道什么的，否则我不会这么义无反顾地来到人类世界，加入血猎，和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为敌。我想，我是真的对不起人类。”

有这种想法的血族，其实并不常见，因为以那几个老东西为首的大部分血族，都默认把人类当作自己的食材和奴隶，失手杀几个，就像是踩死几个蚂蚁一样简单。

这样想着，洛秋溟却突然转了话题：“我不知道你清楚多少血族的历史，但是在我的印象里，在那次异端审判之前，人类和血族曾经有过一段非常和平的时间。这种和平本来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一个人类女性死在了森林里，这件事，是异端审判的导火索。”

成灼眉头一皱。

人类的历史中对这些事情只是一笔带过，就连祁山的叙述也很简略，但显然，这似乎和人类暴政没多大的关系。

“再之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了。不过这些不是我想说的重点，重点是，我亲身经历过，血族和人类是可以共存的。血族虽然名为血族，但并不是只能靠人类的血液维持生存，也并不像现在一样长生不死，只是衰老的速度会比人类慢一些。但是总有血族更加贪心，因为吸食人类血液，会让血族永生，你看到的那几位长老就是例子。

“在以前，长老们吸食人类血液，都是选择自愿被初拥的人类，人类也不会死，是一件可以称为互利双赢的事情，直到现在，因为有些血族的贪心，人类不得不进行百年一次的异端审判，两败俱伤。”

“所以，”洛秋溟突然直起身来，冰凉的手覆在成灼的手臂上，轻声道：“如果你想长生不老，现在就把你放在门边的那把黑金剑刺进我的心脏。如果，你想人类和血族还能和平共处，就让我走，我不会与你为敌。”

说到这里，洛秋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有些灼热的呼吸，但他还是强压着保持镇定，继续说道：“你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