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毅进震远镖局大门的时候已经是吃饭时间,温蘅一个上午从练拳开始就在干体力活儿,用好茶灌了个水饱也根本不顶事,该饿的时候还是饿了个头昏眼花。
镖局从昨天开始已经没有了做饭的人,温蘅要吃得自己弄,可郑娴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模样,一点会做饭的架势都没有,居然也有力气走走跳跳,体力差是先天底子不好后天宅着不动,跟没吃饭毫无关系,所以温蘅认为东家的小院子里肯定在开小灶,跟着郑娴娴走绝对不会被饿死。
郑娴娴看着一脸期待的温蘅,“内院确实有小灶,平常有个掌勺大师傅,昨天也走了,之后就是我二叔在做饭。”
她低下头,沉痛道,“而我二叔从他五岁起就没进过厨房。”
“我知道,老二东家似乎是小时候爬进灶膛把自己烧了个半死,从此就害怕进厨房了。”温蘅也没有将所有的八卦内容都忘记,镖师们本来就什么都谈,况且郑娴娴的二叔脸、脖子和胳膊上还留着疤痕,不算特别严重,否则当年救不回来,不过任谁看见了都难免好奇,好奇之下听到的话也容易记牢。
让一个烧伤严重,心理阴影程度未知的人去做饭本来就有点不道德,看郑娴娴的意思这饭做得还相当难吃,于是温蘅认命地洗菜生火,回头问郑娴娴,“少东家,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一直要帮你做饭,你能给我涨薪水吗?我只要掌勺大师傅的一半。”
“能。”郑娴娴一点犹豫都没有,她忽然觉得自己以后去浪迹江湖一定要捎上温蘅,伙计遍地都有,这么多才多艺还抠抠索索的那就少了,郑大小姐对自己的品性很了解,若大家世换成钱放在她手上很快就能败完。
温蘅是个没钱愿意干活儿,有钱质量翻倍的好杂役,为了少东家的口头承诺,两个人吃饭居然安排了四菜一汤,她甚至还搬了个板凳让郑娴娴坐在外面继续伤春悲秋,油烟味这种东西太接地气,不适合混吃等死的大小姐。
等程露葵来敲门时,饭菜的香味已经从高门大院里渗了出来,她去勾铜环的扇柄微微顿在半空中,“到饭点了吗?”
“半个时辰前就到了。”蒋毅人高马大饿的当然也快,他从震远镖局回锦春苑的路上其实还买了个烧饼啃了下去,只是一个烧饼对于蒋毅来说实在很少,更不太顶饿,加上这个时辰点家家户户热灶膛,巷子里全是饭菜香,结果程露葵非走到震远镖局大门口才提这件事……都不好说她有几分故意。
程露葵笑了笑,她继续着刚刚中断的动作,用扇柄将铜环带起来轻轻扣了两下,那声音实在不大,蒋毅嗫嚅着开口,“老板,震远镖局很大,她们如果在吃饭这点动静可能听不见。”
话才刚刚说完没多久,从门缝里就渗出一个问题,“谁敲门?”
“程露葵。”
震远镖局的厨房离大门并不远,加上温蘅做饭这段时间里郑娴娴很无聊,小小板凳根本放不下她无拘无束的灵魂,程露葵敲门的时机很凑巧,她刚散步到大门附近。
“你的生意震远镖局不接,”隔着门,郑娴娴开口道,“我们不知道你的目的,另外人手也不够。”
“要杀我的人姓沈,曾经是江南首富沈家的三小姐,现在是武林盟主,我的师妹。”程露葵被拒绝之后一点也不着急,“她要杀我是因为我偷了她们家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郑娴娴几乎下意识地问,问完她自己却先笑了,“不该知道的不要问,那你为什么会选中震远镖局?”
“武林盟主是受各方推举,声望、道义、品德、武功必然出众令人信服,连当今王爷都要在继任仪式上送一份大礼,我无凭无据去报官,官府只会反过头来调查我,而我也确实经不起细查,至于武馆……您觉得他们敢接吗?”
程露葵摇晃着手中团扇,声音轻轻悠悠的,“我曾经跟沈心雪打赌,如果她有朝一日能当上武林盟主,就可以来宁乡县杀我,而我本人不能反抗,我与她的旧识也不能插手。”
隔着门,郑娴娴似乎还在笑,“照程掌柜这么说江南沈家不似织造首富之家,倒像江湖人了。”
随后朱门微动,随着“吱吱嘎嘎”的响声,郑娴娴勉力将门推出了一条缝,蒋毅也是个会看脸色的,这条缝才刚裂出来,他便伸手撑上去,减轻了郑娴娴的压力。
“刚刚程掌柜也说武林盟主武功必然出众,她若了解你又一心要杀你肯定不会孤身犯险,而我震远镖局可用之人不过一二。”
蒋毅明明把门推出了很大的空间,郑娴娴和程露葵两个却偏偏动也不动,非要继续隔着好几寸的门槛,郑娴娴道:“程掌柜何以确定我震远镖局一定会接这单生意。”
“因为……武林盟主是我师妹啊。”程露葵摇着手中团扇,“你们被劫的镖又是送去给武林盟主的。”
郑娴娴:“……”
话是可以说得通,但程露葵这个师妹与她感情又不好,她在这儿充什么大头鬼。
“少东家,吃饭了!”温蘅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做饭对她来说并不难,难在生火这一步,宁乡县好死不死也算是在江南,深秋水汽稍减,可柴火堆在阴处好几天不见风,外面一层还好,里面已经韧了,难生火且烟大,因此温蘅耗了不少功夫。
她脸和衣服都有些发黑,只有手认真洗过,随温蘅而来的还有股油烟味,跟街道上的饭菜香不同,油烟没那么香,反而充斥着一股腻味,温蘅的形象从上而下透着努力,甚至连眼睛都熏得有点红,“程露葵!”
蒋毅已经在心里用一丈高的笔写下了“大胆!”,实际行动却是瞪着眼睛,试图瞪到温蘅悔改。
“你认识我?”程露葵斜过身子,在郑娴娴的遮挡下露出大半张脸,“你见过我?”
“嗯,”温蘅将袖口放下来,又擦了擦脸,“上次走镖路过锦春苑的时候。”
“少局主我也没吃饭呢,”程露葵又回过身看向郑娴娴,“不如边吃边谈。”
郑娴娴并不介意她的自来熟,镖局能不能东山再起另说,失镖对信义的影响更大,以后要是想浪迹江湖信义可以当钱花,缺了这一样等于天生短一条腿,还没走出镖局大门,郑娴娴就得上各家各户“不能赊账”的名单。
为了以后着想,欠沈心雪的还是要尽早还给她,帮她师门调解矛盾说不定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震远镖局毕竟曾经颇具规模,吃饭的地方也不小,十几张小桌子放在一个房间中,人多的时候能有多吵就有多吵,人一少自然清净下来,温蘅又天生没有孤独感,饭菜倒是更香了。
“这些都是你做的?”程露葵问,“蒋毅跟我说你是打杂,怎么还要做饭?你们少局主不请厨子吗?”
这话听起来不太对劲,郑娴娴怀疑自家廉价但能干的小杂役被人盯上了,要当面挖墙脚,谁知程露葵话锋一转,又道,“我们锦春苑辰时、午时和酉时初都有饭,你可以过来吃,是广州府的厨子。”
郑娴娴:“……”
那种被挖墙脚的感觉消失,取而代之是更旺盛的好奇心,郑娴娴故意坐在程露葵对面,锦春苑老板娘身上的纱裙看着朴实素净,却在风起时如流云涌动,举手投足间的十分雅致被仙风道骨冲淡几分,于是十两银子一尺布的素纱落在这木头长凳上倒也非常合宜。
“可是少东家说我以后做饭的话能涨薪水。”温蘅自豪,她将唯一的肉菜往郑娴娴面前推了推,“少局主要操心老东家的身体和镖局的未来很不容易,多吃点。”
肉菜看着是在靠近郑娴娴,等温蘅收回手,盘子却停在她和程露葵的正中央,于是程露葵手中团扇一转,又笑着挡住了下半张脸。
此时坐在小桌子上吃饭的四个人里,有两个骨子里刻着“食不言寝不语”,还有一个饿急了,只顾埋头干饭,只有温蘅看着像有话要说,只是她忍了忍,话没说出来,单纯写在了脸上。
本来这顿饭温蘅煮得还挺多,若是两个人肯定能剩下不少,四个人就有点不够了,蒋毅因为先吃了一个烧饼加上他客人的身份努力收敛,差不多五六分饱就放下筷子,程露葵递给他一个眼色,蒋毅便找了个“我回去拿银子”的借口匆匆离开。
蒋毅走后,房间里又安静了好一会儿,温蘅将目光垂下来落在碗缘上,她其实也没吃饱,幸好汤烧得多,喝上两大碗也能冒充一下粮食,结果抬起眼,郑娴娴碗里的饭根本没下去几口,她半撑着头正在出神,米粒子上的热气都散尽了,筷子在最上面轻轻顶着,几粒米来回拨弄,动作并不大,只是看着便食欲全无,还有点糟蹋的意思。
温蘅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她忽然拍案而起,把程露葵和郑娴娴都吓了一跳,“不想吃就早说,这些米要卖出去也值几个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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