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娴娴身体不好的一大原因就是对吃饭没什么**,无论是什么好东西都能被糟蹋了,当然这样也有好处,吃过鲍鱼熊掌后,也不嫌弃粗茶淡饭,反正都是扒拉两口,再多就不吃了。
郑娴娴以前是千金大小姐,即便是她板着一张脸不知笑为何物的亲爹也不会在这件事上苛求,或者说他并不在乎,所以郑娴娴养成了习惯,好好一碗饭放在面前只是用筷子戳,戳到最后自己不想吃,别人看着她也没食欲了。
尽管跟温蘅真正相处的时间不长,郑娴娴却莫名觉得她脾气应该很好,怎么招惹都不生气,有种风平浪静的包容感,此时一拍桌子——虽然桌子响了温蘅手也疼了,还是颇有些气势,郑娴娴看向她又看向自己碗里被戳出好多眼的米饭,很理亏地轻轻道,“对不起。”
温蘅刚刚“腾”一下升起来的火又“噌”一下熄灭了,反而是程露葵有些看不下去,她拉了拉温蘅衣袖,“我没吃饱她却浪费粮食。”
郑娴娴:“……”她拧着眉头倏然将抬起来的目光收回,又落在对面的人身上,“程掌柜,请你不要火上浇油。”
本来这件事就跟程露葵无关,她是客人,还是来蹭饭的客人,甚至这个来蹭饭的客人还有求于郑娴娴,不说低声下气,至少得有几分恭谨态度,这么明目张胆地挑拨不仅头一次见,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见。
为了表明自己不是假装悔改,郑娴娴整了一下筷子,准备将剩下的大半碗饭吃完,谁知温蘅却将饭碗拨开端走,“都凉了,我去热一下。”
温蘅的本意真的就是想将饭热一下,深秋天气本来就凉,郑娴娴的筷子又在饭碗里乱来,下面埋着的热气都散干净了,现在不是冰冷一坨也差不多,郑娴娴看起来是个喝西北风就能活的仙女,实际上冷了不行,烫了不行,清淡了不行,油腻了不行,有点疏忽她就脸色苍白摇摇欲坠,随时随地准备晕过去。
可就程露葵和郑娴娴看来,温蘅选择此时去热饭,是她看出桌子上的氛围有些古怪,想留出空间让她们好好商量一下这单“能决定震远镖局未来发展方向”的生意。
郑娴娴光是在自己心里想完上述内容,就差点因为句式太长倒不过气,把自己憋死。
“少局主将温蘅支开是有话想单独跟我说?”程露葵手中的扇子一转,人也跟着一转,她们吃饭的地方距离后厨很近,菜刚出锅的时候特别烫,温蘅一个人端不了多远,只能挑一张就在眼前的桌子,而厨房的木门它不是为了防贼,只是单纯区分内外两屋,也遮挡些油烟。
门不太好,关起来也漏风,中间的缝能漏小半个人,仔细看偶尔能看见厨房里的人影。
郑娴娴开门见山,“第一我家小杂役不卖,除非你出个价直接把镖局盘下来,然后将我家老爷子安置到噎气,第二你跟温蘅到底有什么渊源?”
“第一,震远镖局现在没人敢接,武林盟主是我师妹没错,但你们得罪的可是武林盟主……和越王,第二我跟温蘅没什么渊源,只是她长得很好,我很喜欢。”程露葵还是侧着大半张脸,跟郑娴娴说话的时候注意力却放在木门上,简直要将无聊的木质纹理看出花来。
“第三,我能告诉的该告诉的,已经全部告诉少局主了,你要是还不接我这单生意我就回去唉声叹气,随机让这条街上的一两个人知道震远镖局少局主是无良奸商,你猜多久整个宁乡县都会知道这件事?”
“哇……”郑娴娴感叹,“程掌柜真是擅长要挟,一座小小绣坊困住你了。”
“不小了,比震远镖局要稍微大一点。”程露葵终于舍得将头撇过来,“所以少局主要是混不下去了,可以来我绣坊,正经手艺学不来还能当个打杂,但我的建议是少局主要好好经营镖局,以你的身体去别处只会饿死。”
程露葵笑眯眯的,她笑起来还很好看,嘴角有两点小梨涡,将之前隔着门槛窥见的傲慢矜持冷若冰霜都化开,可滋生出来的也非海棠含露,而是疏风骤雨般的邪气,邪的水银泻地一塌糊涂,郑娴娴都想报官了。
“你要是这么说,那这单生意震远镖局接了,到时候我会亲自上门保护程掌柜。”郑娴娴学着程露葵的样子,也撑着下巴看向木门,“至于温蘅……她就留在镖局防止有讨债的上门。”
“一言为定!”
郑娴娴空眨眼,程露葵答应的速度远远超过预料,以至于她怀疑这当中有什么陷阱,自己已经在不知不知觉间踩了进去。
“我需要少局主从今天入夜开始保护我一整晚。”程露葵扇面半遮,她那双狐狸眼翘着眼尾,瞳眸中卷起层层叠叠的薄雾,“少局主可要尽心尽力,别害死我呀。”
郑娴娴:“……”好一个妖精。
“温蘅,我走了,”程露葵说完刚刚那番话便起身打算离开,“你记得锦春苑一日三顿都有你的饭吃。”
温蘅似乎在木门后“嗯”了一声,藏在柴火烧着的动静后,听不太明白。
这顿饭郑娴娴最终还是在温蘅的监视下全都吃完,吃了个九成饱,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知足的感觉,因为太知足,脑子缓缓慢慢,想了要问温蘅的事一下子忘了个干净,人还犯懒,暖洋洋的太阳光中眼皮子渐渐睁不开,平素郑娴娴认床,换一家被面都睡不着要适应半个月,趴在这收拾干净的破木桌上反而有了困意,不知不觉间睡了有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里温蘅打扫了一会儿马厩,又喂了剩下的两匹马,然后去擦拭镖车。
震远镖局为了护送越王送出去的贺礼,整个镖局的镖头、总镖头几乎全部出动,镖也以子母镖的方式分四路出发,其中只有一路是母镖也就是真镖,其它三路均为分散注意力的子镖,结果这四路人马均受到了攻击,导致镖毁人亡,更奇怪的是劫镖者只杀镖头以上,包括总镖头、大掌柜以及老东家和少东家……当然这个少东家是郑娴娴大哥,并非她这个人死光后不得不继承镖局的病秧子。
总镖头毕竟是少数,至于其他人死的并不多,镖头略受波及,镖师只重伤一个没能及时救回来,趟子手几乎全是轻伤,像温蘅这样守子镖的趟子手一点伤没受的更是一抓一大把,这才导致震远镖局看起来损失惨重,实际家底还留下不少,没花太多在赔偿上,现在只担心越王和沈盟主忽然追究此事,尽管他们已经两个月毫无动静。
温蘅擦拭的镖车上还残留着当日伤痕,平常这些事都有杂役来做,趟子手只有走镖临出发那天会提前装货,这段时间镖局里的人逐渐减少,温蘅到处找活儿干的时候摸到了这里,于是擦镖车,收拾散乱的兵器,给车轴上油,镖箱上蜡都成了她的日常。
跟这些东西相处时间一长,难免会看出不对劲的地方,温蘅年纪轻,江湖经验却很丰富,她早些年为了养活自己什么走街卖艺,代写家书,乞丐跑堂……天下间三百六十行她大概干了一半多,又因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原因,都不长久,震远镖局趟子手已经是当中最稳当的一碗饭。
有这许多江湖经验在下面垫着,让温蘅不仅能看出不对劲,还能看出哪里不对劲——镖车车身留下的伤痕太复杂,什么兵器都有,刀枪剑戟斧钺刀叉,再结合温蘅的亲身经历来说,当日参与劫镖的人各个都是绝顶高手,高到他们可以在镖局队伍中挑选对象下杀手,而镖头甚至总镖头都毫无还手之力。
听说只有护母镖的红花娘子狄红花杀了两个,而这两个人在刚刚重伤还没完全噎气的时候,就被同伴撒了化尸粉,在痛苦的惨叫声中连衣服都消失干净,一丁点线索都没给震远镖局留下。
而这些乱七八糟的武器也并非他们师门所传,更像是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为之,仗着自身本事过硬,即便武器不太趁手仍然不落下风,只不过武器不趁手,就会导致劈变砍,刺变削,动作变形,杀伤力局限,而镖车上的痕迹如同一本书,将这些偶尔的不太明显的错漏都一笔一笔记在了上面。
温蘅还觉得除此之外,这些人也不该表现得如此训练有素,江湖人多少都有点臭毛病,任性、不服管教、偷奸耍滑、以及抽风似得的愧疚和善良,甚至是贪婪。
温蘅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好人,可要是谁把一大箱一大箱的金银珠宝放在自己面前,箱子关上心都得抽痛两下,可光凭那些匪徒挑三拣四的杀人方法就肯定不是冲钱来的。
冲钱需要速战速决,搬了箱子就跑,捅总镖头们刀子就像比武过程中忽然停下绣花,没道理、不可能也不需要,弄个不好还会惹祸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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