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不高兴。”简星摇打了个寒颤，抱着手臂掩饰着说，“好冷，快回去吧。”

他们的终点是表舅表舅妈跟表哥的家，他在那里只分到一个壁柜，巴掌大小的柜子，是他和“天使”栖息的地方。

进门前，简星摇照例把球拍和捡来的瓶子塞进走廊间装着水表的铁皮柜里。

空气中飘着面汤跟蔬菜杂糅的香气，简星摇知道，晚餐家里人吃的是白菜猪肉馅的饺子，馅料里还掺了一小把香芹。

“星摇回来啦，”系着围裙的表舅路建成听见门外的动静把他迎进门，“饿不饿，晚餐吃饺子，老舅去给你热一热。”

“表舅我吃过了，”简星摇捏着扁扁的书包说，“别麻烦了。”

路凛像是又被打了，眼眶紫了一圈，肩膀似乎也扭到了。这些伤，从体校走的时候并不存在。

看样子回家的路上又堵到了，听说是混社会的大哥不愿意让自己的“灰色事业”牵扯上弟弟，波仔这次触了老大的逆鳞，被罚得挺惨，出事后就没见过。倒是他手下的小弟，隔三差五来找麻烦，不敢动简星摇，揪着路凛出气。

表舅妈陈芹心疼不已，偏儿子咬死了是自己撞的，问多了就绝食自残，陈芹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出，听说简星摇在外头吃饱了才回来，冷下脸，说了半天的风凉话，大意是寄住在这儿的孩子，她怎么养都养不熟。

后来，还是她正在追的仙侠剧开播了，被路建成塞了砂糖橘跟柿子干，去客厅追剧去了。

路建成收拾完厨房，敲开壁柜的门，送了碟小砂糖橘进去。

“表舅，我不用吃。”简星摇悄悄咽下口水，两只手托着把碟子送回去。

“给你就拿着。”路建成盘腿坐在壁柜旁边，硬是把碟子塞了回去。他就靠着开裂变形的柜门跟外甥聊天。聊着聊着，从兜里拿出两张五十块钱塞过来。

简星摇正扒着橘瓣一颗一颗地吃着，按着路建成的手往外推：“表舅，我不缺钱。”

“怎么不要呢？”路建成听儿子说体校要交费，偷偷给他塞钱。他偏头注意着客厅里的情况，安慰大外甥说，“拿着吧，这是舅的私房钱，你舅妈不知道。”

“那我就更不能要了，”简星摇说，“舅你拿着钱给自己买件衣服，或者给凛哥花，他成绩好。”

想起自家的儿子，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那臭小子，没少欺负你吧。”

简星摇安静地吸着橘瓣里的汁水，趁着表舅不注意，抓了两个橘子塞进1209手里。

“我没事，表哥很照顾我。”

那一刻，路建成觉得自己在这个懂事的孩子跟前抬不起头：“小凛是个好孩子，他本性不是这样的。是被外边的孩子，带坏了。”他有些伤感地说起老婆，“你舅妈也不是坏人，她原来不是这样的。年轻的时候，她也是个潇洒时髦的小姑娘，是表舅没本事，没能让他们娘俩过上好日子。这日子苦，人就变得爱计较，针鼻子大点儿的事儿，好像天那么大，你理解理解。”

“我理解表舅，你们能收留我，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简星摇道，说什么也不肯要钱，告诉表舅他已经跟教练说好了，不用买服装，穿自己的衣服就行。

路建成心头一酸：“你这身衣服，也是凛儿剩下来的。”

简星摇拒绝收钱，路建成也只能作罢。他要在电视剧播完前，去客厅把果皮和垃圾收拾了。临走前，简星摇把碟子和剩下的大半盘砂糖橘还了回去。

门被关上，小壁柜里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1209摸出在怀里捂热乎的橘子，分给简星摇一个，两个小家伙，在狭小的空间里分享着只属于两个人的甜蜜。

半夜，简星摇起夜时发现像蝙蝠一样的巨大生物趴在露台上的橘子框上。

偷吃的1209和简星摇四目相对，尴尬地脚趾抓地，用翅膀把自己包成蚕蛹。

简星摇从茧蛹侧边扒出条缝，圆润的脑袋被挤得细长，他顶着1209变形的脸提醒说：“记得刷牙哦。”

·

期末那天温度创下历史新低，考完试，简星摇照例去表哥那取书包，按照惯例，两个人该分头走的，路凛却破天荒地拉他坐车。

到了体校才知道，今天是发运动服的日子，简星摇没订服装，也没关注过。

路凛当即把身上的校服脱了，简星摇替他把丢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收进书包里。天使因为前几天尝过砂糖橘，半夜总起来偷吃，这会儿脸色发黄，眼神不善地瞅着作死的家伙。

简星摇悄悄拉了拉1209的翅膀，叫他别生气。他堂堂的天使，每天跟个小屁孩生气，传出去叫人家笑话。

小脸焦黄的1209听说自己因为身份高贵，还不能跟别人生气，结果更气了。

简星摇想笑，又不想给别人知道天使的存在，拼命憋着。

然而这个场景，在别人眼里可不是他憋笑这么简单。是寄人篱下的孩子，正在遭受表哥的霸/凌，独自咬牙忍耐。

“这裤子太肥了，显我腿短。”路凛把刚试过的运动裤丢到表弟头上，“你去给我换一条合适的。”

运动服是量过身高数据的，没有调换的余地。然而简星摇还是拿着裤子，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不准备去找教练换裤子，准备在外面晃一圈就说换了，反正这个表哥也看不出来。

早早来到体校，和小伙伴们试运动服的赵远琪追上简星摇，说刚刚遇到副队长王洋，叫简星摇训练前去宿舍找自己。

不知道王洋找自己什么事，怕耽搁太久路凛不耐烦，思量着这会儿拿回去不像是换回来的样子。

赵远琪问了原因：“这是路凛的裤子？”不由分说地接过简星摇手里的东西，“我拿去还他，你快去找副队吧。”

王洋找他的时候，赵远琪看见他包里的老款运动服了，不过他没明说，是想给简星摇一个惊喜。

他沿着体育馆外围往回走，室内的灯光透过窗口明明灭灭，他的手掌轻轻在橙色的运动裤上滑过，思量着要不要也顺手送给这人一个惊喜。

王洋把换下来的旧运动服递给简星摇，都是一个加工厂，款式和颜色大差不差，简星摇当即换下了校服，摆了几个打球的pose。

“臭屁。”坐在二层铺位上的1209不屑地说，却是真心为他融入这个集体高兴。

今年初一的王洋，也挺喜欢这个小学弟的。是不用的旧衣，他给的随意，对方收得也坦荡，换上后蹦蹦跳跳样子，怎么能让人不心疼呢。

“要顺便参观下宿舍吗？”王洋发现这个小学弟频频朝着高层铺位上看，想着现在的小孩子大概没见过这么高的双层床，干脆引着他踩上床尾的栏杆上去看。

简星摇和1209坐在一起，1209身后的翅膀因为开心大张，简星摇用余光看过去，好像自己肩上也有翅膀一样，忽闪忽闪的。

“这里，真好啊。”他感叹着，这里的视野比壁柜大了不知多少倍。

之前他也向教练申请过，可是宿舍原则上只提供给外市的孩子，本地人申请入住至少要初中以上，太小的孩子不好照顾，也怕家长不放心。

“好想快点长大。”简星摇扒着栏杆，羡慕不已地说。

临近训练，王洋把小朋友抱下来，因为体重太轻，还顺手颠了两下。

被当成玩具熊的简星摇，顺手从“天使”背后薅了两根羽毛，戳在王洋头顶上。

可怜的学长，在体育馆里示范动作的时候，歪斜的羽毛搭在服帖的额发上，加上本人颇具少年感的秀丽气质，像是戴着珍珠发饰的少女，气质婉约又兼具俊逸疏朗。

这堂课两两一组，其中一人空手投抛羽毛球，另一人练习脚尖接球。

羽毛球被抛出后，惯用脚快速移动至落球点，是打高球和网前吊球的必备步法。这样的练习，是要让身体形成本能反应，才能够在赛场上游刃有余。

简星摇同组的伙伴因为身体不舒服，请假去了卫生间。

没有陪练，简星摇干脆在角落里练习空手挥拍。

当然，这只是外人的看法。

手长脚长的“天使”，正盘腿坐在简星摇对面，抓起羽毛一根一根地吹过去。

简星摇将羽毛视作球，灵巧地向着羽毛的落点奔去，身姿轻盈又敏捷。

拿着球盒，准备亲自和简星摇搭档的周象棋随手把球盒丢给副教练，没忘记嘱咐他把旧款运动服放回原位。

对穿着老式运动服的少年投去赞赏目光的冯正：“我是副教练，不是让你指派干杂活的保姆。”

体育馆的另一边，路凛喘得像狗。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今天向他投掷过来的球似乎特别猛。球的落点一会儿左一会儿右，跑得腿都软了，偏偏队友还总是鼓励他：“快点快点，你可以的，你可以的！”

不只队友，还有同队的女生，站在场边为自己加油鼓劲儿。

虽然累得要死，他还是全力奔跑，甚至为了展现自己的矫健身姿，对原本来不及去打的球大跨步去追。

在剧烈的喘息中，夹杂着布料崩裂的声音，头脑充血的路凛根本顾不上这些，迈步扑球，只听呲啦一声，原本噪杂的馆里瞬间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探寻地望向声源地。

还保持着跨步姿势的路凛，脸腾一下红了，像沸水里的龙虾一样，跳起来，用手捂着从裤缝间泄露出去的，呲着大牙乐的海绵宝宝内裤。那一瞬间，他分不清是该屁股怼墙还是把脸埋墙里，总之在众目睽睽之下尖叫着狂奔而去。

熟知内情的几名小队员，凑在一起：“是海绵宝宝啊。”

热聊外，赵远琪把裁纸用的美工剪收进工具盒里。

路凛像长脚兔一样跳走的时候，“天使”像仙女一样在空中轻盈地转圈圈，和仙女唯一不同的是，人家撒的是花，他撒的是一把一把的羽毛。

“下来吧，下来吧。”简星摇趁人不注意呼唤着自己的朋友，好好的一个天使，再绕两圈快成秃毛儿鸡了。

1209啪唧一声墩地上，斜眼瞅着简星摇，毫无征兆地在落满羽毛的地板上打起滚儿来。

·

秃毛鸡·plus版（1209）：你礼貌吗？

简星摇：有本事，你别秃啊。

秃毛鸡·plus版（1209）：妈妈，我收到了人类的攻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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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私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