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萱不想走,悄悄让小厮停下,在墙角默默注视着。
她听着四姨娘和雨薇哭喊求饶,看见她们朝自己投来怨毒的目光,杜清萱明白,若她们今日不死,就是给来日埋下了无穷的祸患。
杜清萱难免担忧,她想过自由安稳的日子,本无意相争,却还是被拖进了争斗的泥沼里。
“三姨娘私自用刑,毫无怜悯之心,念孕育杜家子嗣有功,罚抄经十卷,闭门思过。”
杜老爷听完,喜不自胜,连连夸赞吴夫人治家有方。
杜清萱听着,只感觉心寒,自己险些丢了性命,可对三姨娘的惩罚居然这么不痛不痒。
看着吴夫人的目光也多了两分怜悯,她心里也不痛快吧?
一顿板子打到天黑,可四姨娘和雨薇都没死,她叹了口气,让小厮抬自己回房。
进了屋,杜清萱很吃惊,她原本以为会是柴房一类的简陋住所,不成想里面布置得竟这般奢侈。
一张木雕架子床,旁边还有个雕花圆角柜,前边立架上是蝴蝶兰盆栽,屋内书架、书案、圆桌、茶具样样俱全。
当杜清萱被放到床上,盖上绣花被褥时她都觉得自己在梦里。
“怎么样?喜欢吗?”
吴夫人由银竹扶着走了进来,还捧着一个妆奁坐到杜清萱床边。
“见过夫人。”
吴夫人抚着她的肩膀,没让她起身。
吴夫人打开妆奁,露出里面样式繁多的珠钗,拿起一支金花宝石钗替杜清萱挽起头发。
“这是我出嫁时,阿娘亲自给我戴上的。”
此话一出,杜清萱岂会不知吴夫人的意思。
“我不是男儿。”杜清萱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不是男儿,不可能继承杜宅家产,更不能去争杜宅家主的位置,女儿迟早要出嫁,你扶持我,没有回报。
吴夫人恍若未闻,让银竹打开了衣柜,只见里面放满了新制的衣衫,每件都是当下时兴的款式。
杜清萱摇摇头没有说话,只当是吴夫人今日受了刺激,疯魔了。
然而吴夫人却执拗地握住她的手:“你可愿唤我一声母亲?”
杜清萱静静地看着她许久,挣扎着起身在床上跪好,哪怕背后伤口撕裂渗血,她还是朝吴夫人深深一拜:“谢吴夫人厚爱,但我母亲是杜云茗。”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吴夫人看着她背后渗出的血珠渐渐连成一片鲜艳的红,她就那么跪着,即便是痛到颤抖,还是跪着。
银竹想要说话,吴夫人却抬手制止了她:“你且安心休养,缺什么就让瑞露来告诉我。”
吴夫人说完便走了,杜清萱还想再说,却被瑞露拦下了。
“姑娘,夫人交代了,从今天起,由奴婢来照料你。”
单人居住,女使伺候,这本该是嫡女才有的权利。杜清萱没有喜悦,只有惊恐,疯了,当真是疯了!
吴夫人回到房内,由银竹伺候着卸妆梳洗,目光呆滞地盯着铜镜中的自己。
“我又长白发了?”吴夫人看到了银竹仓皇遮掩的手。
“我果然是老了。”
听见吴夫人叹气,银竹赶忙劝慰:“夫人今年也才三十七,正当盛年。”
然而吴夫人只是哼笑一声:“你憋一路了,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
银竹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奴婢不明白,杜家明明有那么多的孩子供您挑,如今三姨娘怀孕,只要您想,咱们就把孩子接到院里养,不比那杜清萱亲近吗?”
“我问你,雨薇雨苕不是从小养在我院里的吗?哪一个我没有抱过希望,哪一个不是悉心教导?可是你看看她们,哪一个配做我吴时月的孩子?”
“她们做不得,杜清萱就做得吗?”
吴夫人反问银竹:“我且问你,今日若换了雨薇雨苕,会如何选?”
银竹一埂,杜清萱的回答确实在意料之外。
吴夫人又问:“若是嫡女之位要她们用亲母的性命来换,她们会如何选?”
没等她回答,吴夫人自己答了:“她们会毫不犹豫踩着生母的鲜血往上爬,因为她们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
吴夫人闭着眼,攥紧了手里的佛珠:“可杜清萱不会,她养在我院里两年,我看得清楚,只要我助她争一个好前途,来日她必定会回报我。”
“当然,若是吴家能永远不倒,哪怕她杜清萱是男儿我也不要。”
吴夫人说完,叹了口气:“可如今吴家势弱,已经到了要杜家帮扶的地步。三房跋扈,若无依靠,我日后该如何在杜家立足?”
银竹皱了眉:“可她毕竟是杜云茗的女儿。”
吴夫人闻言,眼里有了杀意,她勾了勾唇角:“她杀我儿,我夺她女,有何不可?”
—
日子总是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上巳节,这段时日杜宅难得消停,杜清萱也养好了伤。
马车缓慢走着,渐渐听到了说笑声,杜清萱掀起车帘看去,溪水边已经搭起幕帐,有几个衣着华丽的姑娘正在击球,想来便是温家的女儿。
“温老夫人安好!”
吴夫人领着杜家女儿向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太太问好。
老太太看起来很好相处,慈爱地握着吴夫人的手:“好,都好!今日风大,你们多穿衣裳,别受了风寒。”
“谢老太太关怀!杜家孩子不多,往年上巳节过得也不热闹,这次沾温家的光,带姑娘们好好出来逛逛。”
老太太仍是笑着,但一旁的温氏夫人脸色却没那么好看。
可惜雨薇雨苕还偏偏想往她面前凑。
“雨薇见过夫人,早听说夫人天生丽质,风华绝代,今日得见夫人,雨薇三生有幸。”
杜清萱垂目听着,只觉得雨薇太过急于让温夫人记住她。
雨苕见状赶忙掏出香囊送到温夫人面前:“雨苕见过夫人,这香囊是雨苕亲手缝制,装了上好的秋兰、江离、辟芷等香草,还望夫人笑纳。”
杜清萱微微皱眉,不明白雨苕脑子到底长哪去了?强调上好是显摆东西贵吗?倒像是看不起温夫人一样。
果然,她们俩一折腾温夫人脸色更差了,若不是顾及脸面,杜清萱觉得她能当场骂出来。
此时,身后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杜清萱没有回头,但听声音应当有许多人。
杜清萱注意到温夫人脸上的不满一扫而空,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
来人非富即贵。
杜清萱正想着,就听见马蹄声停了。
“宁兄,怎么不走了?”
来人是宁煜?
温夫人赶忙抓紧机会:“宁公子,郑公子,陈公子,今日出来射雁吗?我家老爷和公子也正巧在林里射雁,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
陈公子啧了一声:“宁兄挑的地方果然就是好,吸引这么多人来!”
温夫人遭了忽视也没冷脸,反而更加热切地说道:“我们正午在此设宴,若是公子们不嫌弃,不妨来饮一杯桃花酒。”
“如此甚好,多谢夫人美意。”
宁煜语声轻快,仿佛很高兴。
杜清萱忍不住回头看了宁煜一眼,恰巧见他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杜清萱低头颔首算是向他行了礼,接着又背过身去。
“正好我今日带了彩头,宴间再与各位同乐!”
宁煜说完,也不再停留,领着众人离去。
他刚走,杜清萱便听见温家姑娘窃窃私语道:“那便是宁大将军家的公子吗?果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自然错不了,京城中哪里还能再找出第二个宁公子,我听闻宁大将军与夫人伉俪情深,夫人亡故后也未再续娶,故而家中只有一位独子。”
杜清萱定了定神,想不到宁煜的家世竟这般显赫。
“哎呀,来得正好!”温老太太看着折花回来的女使十分高兴,挑了一朵鲜艳的木槿花戴在鬓边。
“你们也各自挑一朵戴上吧!水灵灵的丫头戴鲜花更好看!”
温老太太乐呵呵地笑着,温夫人与温家姑娘也都挑了花戴上。
吴夫人刚拿完,雨薇雨苕便挤了过去,各挑了朵艳丽的山茶和木槿花戴上,毫不避讳温家老太太和温夫人也挑中了同样的花。
果不其然,温夫人的脸又黑了,但温老太太大度,连连夸赞,温夫人也不好说什么。
杜清萱看的明白,于是挑了朵雪白的杏花戴上。
温老太太柔声问她:“旁人簪花多挑鲜艳明丽的,你怎么挑了朵这么素的?”
杜清萱向前朝温老太太行了礼,抚着鬓边的杏花说道:“民女学识浅薄,只略听闻民间常以杏林称颂医家,民女钦佩他们悬壶济世的仁心,所以喜欢杏花。”
温如拘入仕前,温家本是四处漂泊的郎中,温老太太更是医家之女,听了这话高兴得合不拢嘴:“好,好!是个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杜清萱,问老太太安!”
杜清萱礼数周全,如今温夫人看她,也多了两分欣赏。
拜见完温家长辈,吴夫人就放她们去玩,雨薇雨苕抓紧机会去结交温家姑娘,杜清萱则自己躲到一边放起了风筝。
她在茶山时常看别的孩子放风筝,很喜欢彩绘的燕子图案,只是那时和姐姐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凄苦,从未拥有过。
如今能自己放起风筝,心中自是高兴,她把风筝放的很高,杜清萱喜欢自由喜欢风,此刻便把风筝当成了自己,去更高的地方看更广阔的风景。
可惜风向突然变了,原本平稳上升的风筝被刮得四处乱晃,一阵疾风吹过,线倏地绷紧后也断了。
她眼睁睁看着风筝坠入林中,心中不是滋味,正好时间离开席还早,就悄悄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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