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不管和谁讲话,她的视线都会很快扫回礼堂的两个入口。
下一秒他就会来,下一秒就会!
这念头在她胸腔里急匆匆地奔跑,却被铜光铮亮的钟摆追得越来越累。
每一个环节都不可思议地又简又短,连出名啰嗦的训导主任都放过了大家的耳朵。
乐队就位,她身边最后一个女伴也走开了,晏晏不敢再盯着门廊,怕任何一个她熟悉却并不期待的身影闯进眼帘,告诉她,她等的人不会来了。
她宁愿他不来!
她想象着自己一个人在翩翩起舞的人群外,遗世独立,壮烈地沉默成一块墓碑——祭奠她繁盛青春的一道疮疤。
她宁愿要个壮烈的伤口,也不愿意要一个平庸的迁就。
她宁愿他不来。
可她从来没想过他真的会不来。
他不来,她的故事该怎么开始呢?
她忽然发觉自己根本维系不了一个“遗世独立”的冷漠表情,落在她身上的讶异目光让她尴尬地想逃。这下好了,毕业班的所有人都会记得她是唯一一个没有舞伴的学生。
难得穿礼服长裙的导师都带着极亲切的笑容朝她走过来了:
“晏晏,还在等人啊?”
她僵僵地笑:“我哥哥有事,要晚一点来。”
“要不要我……”
“不用了,他马上就到。”
导师点点头,替她理了下刘海,笑笑走开了。
乐队悠悠起了前奏,熟悉的旋律优美又忧伤,她花了一个周末的时间帮忙选歌单,就是为了让这一晚完全合乎她的期望。
她尽力让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可最重要的那件事却不由她来决定。
潮热的泪意瞬间铺满了眼眶,她一面竭力睁大眼睛,免得眼泪流出来花了妆;一面撑着嘴角,让发颤的笑容多留一秒在脸上。
他居然会不来,可他总要见到她的呀!
等回头见了面,她一句话也不同他讲,她眼角都不要瞟到他,看他怎么办!
她伤心又忿然,就算将来他们顺理成章地相爱,就算将来他们也会满头白发握着手守在炉火旁,她还是会记得这一晚——
这一晚,他没有来。
——————————
柔和明亮的灯光下,姗姗摇曳的人影像浮动在水面上的花朵,被她眼里薄薄的泪光一映,越发美得像个梦。她好想这是个梦,在最急迫窘迫的时候醒来,顶着一额头的汗珠,一边回想着郁郁的心事,一边庆幸还好还好,只是个梦。
她好想这是个梦。
可在她做过的梦里,他总会在最恰到好处的时候出现,一身夺目光彩,满眼笑意温存,把她的名字念得特别好听,就像现在她幻想的一样,温柔又庄重:
“晏晏——”
“晏晏?”
这声音太逼真,逼真得不像是个梦。
晏晏怔怔地回过头,恰撞上笑意温存的一双眼:”温晏晏小姐,能不能请你跳支舞?“
她没有说好,她来不及说好,她下意识地把手交给他,一直绷紧了发条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撞上了他的胸口:“你现在才来?我都以为你不来了!”
虞绍桢不慌不忙地把她揽起来,笑吟吟打量着她道:
“Better Late Than Never。”
晏晏仰起脸,忿忿然瞪他:“你……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因为现在还来得及啊。”
他所答非所问,一双眼笑得风光明媚,转身把她带进了翩然起舞的人群。
他比她记忆里还要高,曾经皙白的肌肤晒成了麦色,如画的眉目愈发飞扬锋锐,她的心倏然被什么东西溢满了,汩汩地还在往外冒。刚才的恼怒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她顾不得再“审”他,连恼他的心思都没有了。她在心里悄声呵斥自己:温晏晏,你好没出息!可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晏晏觉得自己该跟绍桢说点什么,可脑海里纷至沓来的念头越多,她越是拎不出最恰如其分的那个,又怕自己选的话题不够漂亮,破坏掉了她恨不得镶起镜框永远保留下来的这一刻。
她刚才冲口而出的埋怨就很不漂亮,好像她一直在担心他不会来似的,她应该表现得笃定一点,哪怕是装出来的漫不经心也好啊!她对着他的时候,总是表现得很糟糕,大概是因为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没有表现好吧?
她这辈子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她每次想起来都有抓起手边最近的东西蒙住脸的冲动。
那年,她四岁,对小男孩这种生物又害怕又讨厌的四岁,他摸了摸她的辫子,她便忧心忡忡地问:
“你要欺负我吗?”
她方才还恼,转眼就笑得眉目弯弯。
经年不见,晏晏没有比他一路上猜度得更美——自他第一次见她,讶异怎么会有比洋娃娃还娇艳的小女孩之后,无论她怎么娇怎么艳,他都不会觉得意外:晏晏就该这样美。
她卷翘的睫,漆黑的发,泛着翡翠光泽的眼眸……让人信服每一个long long ago,far far away的故事,为着这样的唇这样的眼,才会有勇士愿意翻山越海,去斩巨龙斗恶魔。
舞步并不快,但周遭的一切却都成了虚化的背景,只有她愈发灿烂鲜明。
她眼里满溢的笑意阳光般洒在他身上,他忽然有些庆幸,幸好他来了!
紧接着却是一叹:
他最怕她不开心,可她期望的,他怕是一定要辜负了。
她甜美的翠色眼眸闪烁着回忆的柔光,像碎金粼粼的澄澈海湾,让他搁浅在时光的起点。
一眼望不到边的漫长暑假,他百无聊赖地经过花园,看见花园边的长椅上,母亲的侍女正在给一个生面孔的小姑娘扎辫子。她穿着白色大翻领的海军衫和一条短短的藏蓝色百褶裙,露在衣裳外面的奶油色皮肤配着光亮的红皮鞋,像个做工精致的大号娃娃。
他好奇地晃过去,想要问问她是谁,见她半边脸颊遮在头发里,就好心帮她撩开了:
“你是谁家的孩子?”
他嘴里问着,人却一惊,那小女孩仿佛被吓到似的,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不仅大,而且绿,就像被阳光照透的树叶。
她回话的声音也有点慌:“……你要欺负我吗?”
他皱了皱眉,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我才不欺负你们小孩呢。”
小姑娘听了,认真地看了他片刻,才道:“你也是小孩啊。”
“我比你大多了,你几岁了?”
“四岁。”
“才四岁……我八岁了。你会数数吗?两个四加起来才是八,我是两个你那么大。”他抬了抬下颌,得意地拎起她刚绑好的辫子,却听给她梳头的侍女“扑哧”一笑,他假装没有留意,笑眯眯地继续问:
“我叫虞绍桢,你叫什么?”
“我叫温晏晏,我今年四岁,我爸爸叫温志禹,我妈妈叫Michelle。”
小姑娘忽闪着晶莹剔透的眸子,一板一眼背书似地答完,虞绍桢用手指绕着她柔黑的辫梢,笑道:“温燕燕,小燕子的‘燕’吗? ”
晏晏想了想,犹犹豫豫地摇头:”不是小燕子的‘燕’。我爸爸说,是‘河清海晏’。”
河清海晏?
嫩甜的声音听得绍桢一愣,这个词听起来好像太庞大了一点,大得他都解释不好,大得简直不像一个小姑娘的名字,却让他火火躁躁的心倏然一静,待在边上一声不响地等她梳好头发:
“你喜欢玩儿什么?我带你去吃冰淇凌吧。”
晏晏刚点了一下头,却又迟疑:“你会欺负我吗?”
“不会啊。”绍桢肃然道:“我要是欺负你,我爸会打我的。” 边上的侍女听了,也笑着帮他打保票,“对对对,我们家三少爷从来不欺负女孩子的。”
晏晏见那侍女起身跟在后面,这才放心拉着他走,虞绍桢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奇道:
“老有人欺负你吗?”
“嗯。”
“谁呀?”
“坏孩子。”
“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晏晏低了头,声音也低到了喉咙里:“他们说我是猫精。”
“嗯?什么……精?”
晏晏难为情地抬起头,马上就要哭的神气:“猫……”
她水汪汪一对翡翠色眼眸嵌在圆鼓鼓的奶油色小脸上,确实像只小波斯猫,绍桢忍不住笑起来:
“是有点像。”
晏晏一听,脸色立刻变了,绍桢忙道:“这是说你漂亮啊,小猫咪都很漂亮的。”
晏晏抿着嘴摇头,眼泪漫过了一半眼眶:”……他们笑我,还让我去抓老鼠。“
”那你就别跟他们玩儿呗。”
“我在幼儿园,我都在教室里不出去,我出去玩,他们就欺负我。”
“你告诉你们老师呀。”
“老师走了,他们还欺负我。”
“让你妈妈找他们家去,哎,干脆让你爸去揍他们!”
“我爸爸总不在家,我妈妈也总不在家。”
绍桢撇了撇嘴,果断道:“那下次再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们。”
晏晏仰着头看他,“你为什么不欺负我呢?”
“我本来就不欺负小孩儿。”绍桢转了转眼珠,笑道:“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
晏晏攥着他的手迈了一级台阶,晶莹的眸子退了潮,仿佛盛满了明亮的夏日阳光:“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欺负小孩儿本来就不对。”
“我妈妈说,别人夸我漂亮就要说谢谢。”
“你是漂亮嘛。”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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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曲过半,她明媚的笑容渐渐坦然,却发觉身畔衣香鬓影的回旋交错间,总有兴味盎然的窥探视线落在他们身上——确切地说,是落在绍桢身上。
舞会上的男生都穿着大同小异的黑礼服,只他一个例外,雪白笔挺的海军制服掩映在翩然起伏的人群中,如晴夜的月光落于海面。
她察觉的,他自然也知道,却毫不在意。他当然习以为常,引人注目于他而言从来都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晏晏看着他泰然自若的笑容,忽然有些郁郁:
为什么所有的故事都是把美貌公主藏于深山密林迷宫高塔,等着王子去发现?难道一个漂亮的王子就不值得被藏起来吗?
她该有个秘密的兔子洞,他在那里,只有她一个人才知道。
那样多好!
“晏晏,想什么呢?” 绍桢看她不言不笑,想心事想得入了神,不由好奇。
“我在想,为什么故事里面都是把公主藏起来让别人找?为什么不能反过来,把王子藏起来呢?”
虞绍桢听着,几乎想要揉揉她的顶发,一边暗笑她小孩子心思烂漫,一边正色道:
“因为找人这种事比较辛苦,辛苦的事当然要男人来做比较合适。”
晏晏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等人才辛苦呢!”
绍桢赞同地点头,“所以,睡美人最开心。待会儿你玩好了,早点回家睡觉啊。”
晏晏一怔 :“你要去哪儿?”
“我……” 绍桢本想说“去见女朋友”,但话到嘴边,微一犹豫,改口道:“约了朋友。” 他来是想让她开心的,就算要撇清两个人的事,也不必非要在这个时候惹小姑娘伤心。
“你不是刚回来吗?”
“就是刚回来,才要跟大家打招呼。”
“反正你这次回来也不急着走,改天再约也没关系啊。”晏晏喃喃道:“我毕业就这么一次。”
“怎么会?你大学还要毕业呢,难道你打算以后永远考不及格?”
“讨厌。”晏晏秋波怨起,娇声低嗔:”你约了谁?“
”朋友啊。“
”阿澈他们吗?那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呃,不太好。“
”为什么?“
”因为我要去的地方,它……比较少儿不宜。“
”我才不信呢!阿澈才不会跟你去什么不好的地方。“
绍桢笑道:”我又没说我约了他。“
”那你约的谁?攸宁?“
绍桢被她缠不过,随口道:”我约了女朋友。“
晏晏将信将疑地呆了呆,扯出一个生硬笑容:”什么女朋友啊?“
绍桢见她倏然变了脸色不由追悔,只好道:”普通的女朋友。“
晏晏看他言辞闪烁,神色愈发不好,自语般低低道:
”你一回来就要去见,怎么会是普通的女朋友?“
她脸庞越来越低,密密匝匝地睫毛颤颤地像在发抖,绍桢唯恐她再抬头时会漫出眼泪,忙道:“好啦!我不去了,就在这儿听你差遣,好不好?”
晏晏仍旧垂着头,刻意矜持的音调却甜美了一度:“那好吧。”
“晏晏!”舞曲甫停,两个同班的女同学便撇了舞伴过来找她说话,“这就是你哥啊?”
“嗯。”晏晏敷衍地笑了笑,她很想说不是,可之前别人问起,她都说是叫了哥哥来,这会儿也不好意思改口,只得替她们介绍,面上笑着,心里却直觉要糟。
果然,寒暄了没两句,其中一个女孩子就十分爽朗地扯了扯她的手臂:“哎,借你哥跳支舞?”
“好啊。”晏晏只好大方地点头。
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样貌再普通,也有几分动人之处,何况今晚来跳舞的女生都是精心打扮过的,一个比一个光彩照人。晏晏看着虞绍桢有说有笑地揽着人跳舞,不禁后悔让他留下。既然那个不知真假的“女朋友”,他说不去见就不去见,就是一点也不重要。可要是他在这里跳上两个钟头,还不一定又要认识什么人呢。
她手里捧着果汁,视线只陷在舞池里,连来请她跳舞的人都无暇打量,径直摇头推掉了。她纳闷儿这曲子怎么这么长,而且他和别人跳舞怎么好像比刚才和她在一起还开心呢?
好容易等到他们跳完,她满口嚷热把他拖出了礼堂:“你们刚才聊什么那么开心?你又不认识她。”
“跳舞的时候还能聊什么?我又不认识她。”绍桢说罢,见她默然不语,拍了拍她挽在自己臂上的手,柔声笑道:
“晏晏,我是你哥哥,不是你养的宠物,丢不了,你不用总盯着我。”
晏晏面庞一热,心口又有点发酸,挨在他臂上,轻声道:
“你真的觉得我是你妹妹吗?”
“当然了。”虞绍桢立刻道:“不光是我,大哥和姐姐,就连小四也都把你当妹妹的。”
幽蓝的夜色从眼前浸到心上,晚风摇散了玉簪花的淡香,晏晏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不想你当我哥哥,我也不想当你妹妹。”
她斩钉截铁地说完,仰起头,直直盯住虞绍桢。
她终于说出来了。
她再不说出来,会被自己怄死的。
她猜他早就知道,可现在她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他就要她一个答案,而且是她想要的那个答案。他当然会喜欢她,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喜欢——不,没有人比她更爱他。
可是,他为什么看起来好像很为难?
他知道早晚得有这么一天。
晏晏不再是个有冰激淋吃就开心的小女孩,总有这么一天,他免不了要让她伤心,可他不想是今天。
他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她那点小心思的。
有一回她从学校回来,正碰上父亲打他,小丫头哭得昏天黑地,父亲只好放他一马。第二天她犹不放心,逃了一节课偷偷跑回来在家里等着他,怕这次哭不出来眼泪“震慑”不了父亲,还备了瓶红花油……
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扣紧了她的心弦,她突然觉得害怕,她从来没想过他也许会给她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可是她不听也来不及了。
“好吧。”绍桢一脸尴尬地叹了口气,艰难地启齿道:“……小姐姐?”
晏晏诧然怔住。
绍桢又道:“还不满意?小姑奶奶?”
“讨厌!”晏晏半羞半怒,带着骤然涌出的委屈一拳砸在他胸口,“讨厌!” 他这样的态度叫她气恼,可她竟没有勇气重新拉回他扯开的话题:“讨厌!”
虞绍桢迟疑了一瞬,还是在她额边轻轻抚了一下:
“就算你讨厌我,我也还是把你当妹妹。“
晏晏一声不响地垂着头,绍桢心下忐忑,只怕两下里认真起来,小姑娘以后见了他要尴尬,赶忙歪低了身子去看她脸色,”生气啦?好好好,那你想怎么样,你说。“
他柔如春风的一双眼凑到她面前,晏晏怎么也沉不住脸色:
”我不想当你妹妹。“
”好啊。“
晏晏用力咬了咬嘴唇:”我喜欢你。“
绍桢仍是翩翩春风般笑道:“行啊,我又没说不让你喜欢我。”
晏晏两颊通红,又在他臂上轻砸了一记,心里像是架着小铫子烧了一汪醋,到处都酸腾腾湿漉漉:
“ 那你喜欢我吗?”
“这还用得着问吗?”绍桢从容道:“我一直都喜欢你啊。晏晏,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你四岁的时候到我们家来,我就喜欢你了,你又乖又……”
“不是那样的’喜欢‘!”晏晏焦灼地打断了他。
“那……你想让我怎么喜欢你呢?”
晏晏忸怩了片刻,轻声道:“就像你大哥喜欢苏姐姐那样。”
“那怎么可能?”
晏晏呆了一霎,不防知他竟答得这般干脆,喉咙里哽了泪意,脱口道:
“为什么?”
“我不是我大哥,你也不是我大嫂。”绍桢笑道:“要像他们那样,还挺麻烦的,得等你进了大学,暗恋一下你们哪位老师……”
“你胡搅蛮缠,你明知道我……”
“我知道。”虞绍桢连忙截住她的话,正色道:“小孩子长大了,也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一边说,一边点她的额角。
晏晏扁着嘴,不知要如何反驳,虞绍桢见她明艳不可方物的容色里泛着三分娇怨两分凄清,不觉心中一荡,赶忙敛住心神,放软声气央求道:
“晏晏,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你忍心让我没有了?”
“我才不是你妹妹呢。”
“小丫头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谁跟别人说我是你哥哥的?”虞绍桢屈起食指在她鼻梁上轻刮了一记,端然摆出一副兄长的姿态:“晏晏,小姑娘常常都会喜欢像哥哥一样照顾她的人,你还小,认识的人也少,有些东西分不清楚的——不如这样,等到你二十岁的时候,要是你还喜欢我,我们再谈,好不好?”
这是个委婉的拒绝,还是他当真觉得自己没有成熟到可以谈这种“大人的事”?晏晏在他的神色中努力分辨,却不知道两者究竟有没有差别:
“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每问出一个字都觉得胸口被堵住了一块,一句话说完,她的呼吸都屏住了。
虞绍桢低头看着她,只觉得心疼:“没有。”
“真的?”
“真的。”
她的手揪在自己襟前的玫瑰花苞上,故意挤出一个任性的笑容: “你发誓!”
“好,我发誓。”绍桢依言举了右手,“要是我骗你,就让我从今以后一天三顿被父亲拿鞭子抽。”
晏晏满心酸楚中忍不住一笑:“那也要虞伯伯有空管你。”
绍桢亦笑道:“别的也就罢了,这个空他一定有,到时候你可别后悔逼着我发这样的毒誓。”
“那也是你活该的。”晏晏低低应了一句,鼻尖一酸,蓦地伏身靠在了他胸口。
绍桢迟疑了片刻,晏晏便像抱玩偶似的环住了他,他只好桅杆似地杵在原地,悄声打趣道:
“晏晏,你不怕被同学看到啊?”
晏晏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自顾自依着他,喃喃道:
“还有三年我就二十岁了。三年前,我喜欢你;再过三年,我还是喜欢你;就算再过三个三年,十个三年,三十个三年,我也还是喜欢你……”
她的话依依镌在他心上,痴得教他心悸,像一匙鲜艳的果酱,芬芳浓郁,至纯至美,他却担心太甜,不敢尝。
绍桢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正色赞道:
“你真是有志气!我都没打算能再活三十个三年。”
晏晏不答话,仿佛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心事,“三年么,我会等你,可是……你一定不会等我。”
你一定不会等我。
她的声音细而凉,像花梗上的一根刺,在他指尖扎出了一颗殷红的小血珠。他忍住那一点猝不及防地微痛,柔声道:
“晏晏,你还要不要跳舞?要是不想玩儿了,我送你回家?”
晏晏抿了抿唇,把方才那瓣纤柔如落花的伤心变成了压进辞书的标本,塞到了心房深处。她得做个甜美活泼的可人儿,让他在她身边觉得快活才好,哪有人会喜欢一个哀哀自怨的女孩子呢?连她自己都不喜欢。
她扬起一个娇甜明亮的笑容:“当然要!而且,你也不许走。”
绍桢笑应:“好,我哪儿也不去。”
她挽着他的臂穿过周遭艳羡的目光,玫瑰色的衣裙在他的怀抱中摇曳旋转,她的唇瓣红过浮着冰块的草莓汁,每吮一次都有惬意的微醺顺喉而下。
夜色渐沉,曲终人散,她却一点离愁别绪也没有,恨不得马上别起大学的校徽,让眼前的时光倏忽而过——不,不是眼前,是从明天起。
眼前这一刻,是她最心爱的。
虞家来接晏晏的车很早就到了,绍桢送她上了车,吩咐司机:“不要跟人说我回来了。”
晏晏见他并不上车,奇道:“你不回家吗?”
绍桢笑道:“反正也是晚了,我等父亲睡了再回去,免得又给他骂。”
“你要去哪儿?”
“不告诉你。”
晏晏推着车门蹙眉道:“我也去。”
绍桢像哄小孩子似地拉开她的手,“乖,到时间睡觉了,快回去啦。” 说罢,关了车门,笑微微地挥了挥手。
晏晏看着他长身玉立的影子闪出车窗,有一瞬间的惘然,仿佛丢了件要紧的东西,却又想不起来。
——————————
瑞秋从猫眼里望了一眼,粲然一笑,扭开了门锁:“你怎么来……” 一语未尽,门外的人已经欺身而入,将她压在了玄关的矮柜上。
“我怕你睡不着。”虞绍桢说着,慢慢抽开了她睡袍的系带,牙白的缎带滑落在深褐浅咖的拼花地板上。
瑞秋的腰肢软软搭在他臂上,像呻吟又像叹息:“你来了我才睡不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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