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个副本还是太平淡了。

穿白裙子睡衣的女学生吊在房梁上，舌头耷拉在嘴边，眼眶空洞。

浓稠的血水顺着洁白的裙子滴落，聚在地上成了一滩浓墨重彩的染料。

她的眼睛离奇消失，表情狰狞，七窍流血。

瘦削的手腕无力地下垂，手背上是细密的青筋，指甲被尽数连根拔起，触目可见鲜血淋漓。

外翻的皮肉和白皙的手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恶心得让人作呕，又不免产生兔死狐悲之感。

这姑娘刚进副本，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这么凄美地死了，像一朵枯败的花。

周围围了一大群女生。

一道清冽的男声自人群外传入，短促而有力：“都回去。”

众人纷纷回头，看到了还喘着气的青年，他头顶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微微发白。

见她们没有回去的意思，温敛的语气重了重：“友情提示，现在是睡觉时间。”

玩家们一点就通，胆小的白了脸，大部分都镇定地回了自己卧室。

至于这冷静是装的还是演的，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蹬着恨天高的女人怀里抱着一叠纸，见到这一幕后吓得瞪大了眼，噔噔往后撤去，怀里的纸张散了一地。

温敛扶了她一把，走上前去极轻地触碰了一下女孩的手。

她的手已经冰凉，死了有段时间了。温敛翻过姑娘惨白的手，手腕根部是三道极短的伤口，像是被指甲硬生生抠开的。上面排布着深黑色的血迹，凄惨可怜。

这朵花生前大概是极爱打扮的，手臂上纹着一朵娇艳的玫瑰，被打理得很好的长卷发披散在肩上，孤魂野鬼，死不瞑目。

这里是她的宿舍吗？她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不太对。

方才的女孩子们一溜烟全走了，并没有人留下。

木质的高低床年龄不小，遥遥地立于黑暗中，做了个沉默的见证者。

温敛摸了一把床褥，指尖沾染了一层灰。一个算不了什么，他伸手够了一下上铺和其他几个床铺，皆冰凉沾灰，好久不住人的样子。

看来这里没住人。

在副本明确要求跟随作息表行动的时候，是谁发现她死了呢？

出来寻找线索的玩家，还是发现她不见了的室友？

在没人发觉的情况下把一个大姑娘搞丢，这事的难度可不小。

房间里的钟颤颤巍巍地指向了四点。

温敛心口发滞，他和那些鬼怪之流厮混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直面鲜血淋漓的尸体。

手指微微颤抖，生理性的战栗无可避免，他将手放至胸口拍了拍，稳住情绪。

被刺激得有些杂乱的思绪终于顺遂起来，温敛暂时没得到什么线索，只得偏头嘱一声女宿管：“早点休息，明天我来处理。”

女宿管被吓得六神无主，慌忙蹲在地上捡拾着她散落的纸。

温敛蹲下来陪她一起捡，看到了封皮上的三个字：“谢无霜。”

他留了心，眼尾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低声安慰着惊慌失措的女人：“谢老师，没事的，明天我就报警，你先回去休息。”

这个所谓作息表，不知道对宿管有没有约束，依照游戏的尿性，大概率抛不开。

天亮的很慢，温敛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叮铃铃，早餐时间到了，请大家有序前往餐厅，进行用餐。学校工作人员除值班人员之外，请到教职工食堂进行用餐。”

温敛拉开窗帘，阳光洒满宿舍。亮堂堂的。

可是没人在意。

初来乍到，没有学生知道学校食堂在哪里。

电梯一次只能坐五个人，承载不了那么多学生快速地上下。于是楼梯间里挤满了人。

昨天离奇死亡的女孩似乎被大家忘却了，一群人麻木地上下楼梯，像是人造的机械，鲜有自我。

温敛昨天扫了一眼谢无霜的点名册，注意到舒雅住在306，早早地跑到306门口堵她。

意外的是舒雅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

舒雅开门，一伸胳膊，十分殷勤地将他迎进了门：“欢迎欢迎，温大宿管。”

她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昨夜的尸体是真真没给她造成半点影响。

真冷心冷肺。

舒雅单手捞起全部的头发，不知哪来的皮筋绕了一圈，扎了个凌乱但省事的高马尾。

这姑娘平日随心所欲，哪怕来了副本也毫不收敛，不认识的时候还能装装，认识的时候几乎把不屑一顾写在了脸上。

她根本不在意不去吃饭会有什么后果。

温敛扶着肩膀把这姑娘往外推。姑娘挣扎了一下，把温敛推开，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根牙刷和一个牙刷杯：“还没刷牙呢？”

不是，这什么奇门异术？

温敛刷牙洗脸都是和谢无霜借的新牙刷，没道理女生宿舍也配这玩意啊。

看出他的疑惑，舒雅一嘴牙膏沫，语气含混：“呜——系统空间啊，你玩游戏没有那种背包吗，升到几级就自动开的那种——对了。”

她停顿了一下，牙刷搁嘴里刷了几分钟，然后对着水池一吐牙膏沫，歪头看着厕所门口的温敛：“你下副本这么快干什么，你不是有一万积分吗？”

温敛想起这茬就来气，脸略微发黑：“两天用完了。”

舒雅刷完牙洗完脸，正悠哉着，听到这话吓了一跳：“你两天花一万？你知道两天够一级玩家在现实世界待多久吗？”

温敛冷哼：“多久。”

“半年。”舒雅乐了。

系统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游戏存档显示玩家温敛角色等级为9级。”

舒雅：“你不是第一次过副本吗？”她从桌子上捞起挎包，往背上一挎，然后招呼温敛出门。她细巧的眉毛微皱，十分不理解的模样。

她也在鬼怪待了不短时间了，这还是头一次遇到开局等级就是九级的玩家。

温敛懒得生气了，啧了一声，自嘲地摇摇头：“谁知道呢？”

两人动作磨蹭，到楼梯间的时候，已然已经没了人。

“坐电梯吧。”大小姐十分之懒，斜眼看温敛，征求他的意见。

温敛自然是没意见。

电梯门缓缓开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里面还站着一个高挑的女人。

正是谢云霜。

谢小姐昨晚睡得大概不好，盯着硕大的两个黑眼圈，面无表情地低头看手机。她怀里终于没了那叠纸，空落落的。

她余光看到了温敛，疑惑地抬头盯他，闲聊一般：“温老师啊，您不拿点名册吗？”

啊？

忘了这茬。

温敛拿胳膊挡住要关的电梯门，懊丧地用一双灰眼睛看女人，表情好不可怜：“谢老师，我点名册丢了，您的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谢云霜慢半拍地“嗯”了一声，“今天轮到你点名了，可不能忘啊，要扣薪水的——我的点名册在我写字台上，您自己去拿可以吗？”

谢云霜住哪里？

温敛内心骂了句粗，却不敢问下去，快速抽身离开。

电梯门在他的背后缓缓合上，谢云霜清透的眼透过黑框眼镜看向他，若有所思。

温敛等不及电梯，快步往楼上奔去，寻着阴暗的走道，他一间房一间房摸过去，终于在714的门上，看到了“谢云霜”三个字。

他摸进房门，飞速地瞥了一眼钟，上面显示十点零一刻。

顾不上什么，温敛抽走桌上的点名册，飞奔下楼。

这废物点心睡了两天，又来到副本几乎是一夜没睡，身体脆弱得跟饼干似的，都能听到骨头的嘎吱声。

他忽视身体的不适，快速跑到一楼。

万幸门口有指示牌，副本这次没造孽，给他留了喘息的余地。

不知是谁在指挥，温敛赶到的时候，女生们已经按序就座。

早餐很简单，包子饼油条。

不过是包子生蛆，饼上有霉，油条冰凉，暂时看不出什么。

“大家一边吃，我一边点名。”温敛展开点名册，被瘆得难受，眼一闭一睁开始点名。

女孩们按序答道，直到念到一个叫“江诗画”的女孩。

没人搭腔，一室安静。

“……”

是死的那个女孩。

温敛跳过她继续点名。

流程很快，一共三十多个姑娘，立场分明地分成了两拨。

一拨强忍不适和厌恶也要勉强吃一点东西，另一拨面容明显青涩稚嫩，表情厌恶，坚持一点都不吃。

温敛昨天已经提醒过她们，还犹豫着要不要说两句话，舒雅就揪了一截油条塞进嘴里：“姑娘们，现在是早餐时间，你们胃口很小，吃一点就饱了。”

她重点强调了“吃一点”。

少数没动筷子的姑娘艰难地咬了一小口，剩下的仍就不理会她。

谁来都救不了

舒雅于是懒得管了，放下油条，自己回宿舍去了。

没动筷子的姑娘看来是不会配合了，至于不吃早餐的后果，温敛不愿深思。

点完名，就到了上课时间，除了孤身离开的舒雅，一群人纷纷往教学楼去。

七八分钟后，

那自矜自傲的姑娘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便签纸，冷哼一声：“课表都没找到，也不怕上错了课。”

她一语成谶。

只是没想到结局会那么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