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个逃兵

水牢的污浊和阴冷仿佛浸透了每一寸空气。浑浊的污水没至宋芝腰间,冰冷的玄铁镣铐将他双臂吊起,固定在滑腻的石壁上。他垂着头,湿透的乱发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苍白的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

“说!蝎月派你来做什么?怎么找到青池居的!”大长老的声音在水牢里回荡,带着刻骨的仇恨和焦躁。

他唯一的儿子袭巍死在宋芝手上,此刻亲自监刑,恨不能生啖其肉。

人是袭峥派人送回来的,他下手便再无顾忌。

刑鞭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狠狠抽在宋芝单薄的背上!

“啪!”

皮开肉绽的声音清晰可闻,鲜血迅速晕染了那身勉强蔽体的、粗糙的囚衣。

然而,被吊着的人,身体只是随着鞭打的力道微微晃动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破的布偶。没有惨叫,没有闷哼,甚至连一丝痛苦的颤抖都没有。他依旧垂着头,仿佛那足以让常人昏厥的剧痛,只是拂过水面的微风。

“骨头还挺硬!”持鞭的狱卒啐了一口,换了个更刁钻的角度,又是狠狠一鞭抽向宋芝的肋下!

“呃……”旁边一个负责记录的年轻狱卒,看着那迅速蔓延开的血迹和毫无反应的人影,忍不住低低惊呼了一声,脸色有些发白。

大长老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宋芝,试图从那低垂的头颅和沉默的身体上找到一丝破绽,一丝恐惧或者痛苦。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继续!打到他说为止!”大长老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

拷问的方式有很多种,但大长老选择了原始、见血、最泄愤的一种。

鞭影如毒蛇般再次落下。

沉闷的击打声在水牢里单调地回响,伴随着水珠滴落的“滴答”声,构成一幅残酷而诡异的画面。

受刑者如同失去了所有感官,对落在身上的酷刑毫无反应。沉默地承受着暴力的冲刷,只有那越来越重的血腥味和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暗示着生命的流逝。

狱卒们面面相觑,眼中也渐渐染上了惊疑。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能“忍”的人。

大长老的耐心终于耗尽。他猛地站起身,眼中杀机毕露:“好!好得很!既然骨头这么硬,上‘蚀骨钉’!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这玄铁钉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水牢入口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守卫略带慌乱的通禀:

“沈弘公子和步池公子……他们执意要进来!属下……属下拦不住!”

话音未落,两道年轻的身影已经强行闯入了这血腥污浊之地。

为首的少年约莫二十出头,身姿挺拔如青松,面容俊朗,眉眼间依稀能看出沈珩之的影子,只是气质更为锐利张扬,正是沈弘!他身后跟着一位气质沉淀,眼神却露锋芒的青年,年长一些,正是步池。

两人也是受邀参加灭傀大会。

袭峥未曾因沈珩之的自戕而迁怒于他们。

沈珩之“死”前,用最后的力量将两人安置妥当,这份用行动道明的遗愿,袭峥遵守了,甚至给予了他们远超寻常宾客的待遇。

当听到传闻,说蝎月派了一个与沈珩之有七分像的密探来袭府,甚至闯入了青池居禁地,两人再也坐不住了。他们不愿错过一丝可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亲眼看看!

一踏入水牢,浓重的血腥味和潮湿的腐臭便扑面而来。沈弘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被吊在污水中央、浑身浴血的身影。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狱卒在带他们进来前,显然匆匆给宋芝套了件稍干净些的外袍,试图遮掩伤势,但也只是敷衍一下罢了,鞭痕撕裂的布料下渗出的暗红,脖颈和手腕上被镣铐磨破的皮肉都一目了然。

“住手!”沈弘一声暴喝,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不容置疑的怒意,瞬间压过了水牢里的沉闷。

大长老脸色一沉:“沈公子,少君确认过了,此人非故人,反而是蝎月的密探,还请沈公子莫要插手。”

沈弘却根本不理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朝着宋芝走去。步池紧随其后,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凝重。

走得近了,沈弘终于看清了那张被乱发半掩着的脸。

苍白。毫无血色。额角带着凝固的血污,下颌线条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脆弱。但那双紧闭的眼睛的形状,那鼻梁的弧度,那紧抿的、带着一丝倔强弧度的薄唇……都与记忆深处那张魂牵梦萦的脸,有了七分重叠!

更让沈弘心脏狠狠一揪的,是这个人此刻的状态。

他奄奄一息,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没有痛苦的表情,没有愤怒的嘶吼,没有恐惧的颤抖。他就那样安静地垂着头,仿佛所有的感知都已关闭,所有的痛苦都已麻木,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厌世的平静。

这种神态……太熟悉了。

沈弘的呼吸猛地一窒。

寒夜里,小叔叔寒毒发作时就是这样。

蜷缩在厚厚的被褥里,脸色苍白如雪,先是将嘴唇咬得发青,而后眼眸会变得空洞麻木,里面没有痛苦,出奇的平静。

那是因为他将意识抽离了身体,所以对外界的任何声响、任何触碰,都没了反应。

那时的小叔叔也是这样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像一株被狂风骤雨彻底摧垮的兰草,只余下最后一点根茎,在泥泞中无声地等待消亡。

沈弘的眼眶瞬间红了。

步池也走到了近前,他的目光同样落在宋芝身上,又快速扫过周围的环境和脸色铁青的大长老,温润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大长老,这是否……太过了?此人身份未明,若真是蝎月密探,如此刑讯,只怕也问不出什么了。”

大长老没想与不相干的人起冲突,少君不管此人死活,人又在水牢跑不了,他们爱说什么便说吧。

他拂袖转身,对着狱卒厉声道:“看好了!没有少君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说罢,阴沉着脸大步离开了水牢。

水牢里只剩下沈弘、步池、昏迷的宋芝和几个噤若寒蝉的狱卒。

沈弘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向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拂开宋芝脸上沾着血污的乱发,想看得更真切些。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石像般毫无反应的宋芝,被镣铐锁住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他睁开了眼。

*** ***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发丝的刹那,宋芝的头猛地向旁边一偏!

动作幅度不大,却躲了过去。那只伸过来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指尖离他凌乱的发丝只差毫厘。

沈弘的手顿住了,指尖微微蜷缩。他看着眼前人伤痕累累又抗拒姿态,心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又酸又痛。

“你……”沈弘的声音有些发哽,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平稳下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也带着急切,“你看着我!你认得我对不对?是不是你?是不是……”

他语速很快,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带着希冀,也带着害怕失望的惶恐。

他紧紧盯着宋芝低垂的脸,试图从那紧闭的眼睫、紧抿的唇线中,找到一丝属于“沈珩之”的回应。

步池站在沈弘身后半步,目光锐利而冷静地在宋芝身上扫过,又落在沈弘紧绷的侧脸上,眉头微蹙。

然而,回应沈弘的,只有一片死寂。

宋芝依旧垂着头。

“你说话啊!”“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他……”

沈弘的声音里带上了压抑不住的委屈和焦躁,他上前一步,握住宋芝的肩膀,被单衣内浸染出的鲜血沾了满手。

见此步池终于开口,他轻轻按住了沈弘因激动而颤抖的肩膀,“冷静些。师尊说过,燃血后的发色应该是浅的。”

他审视的目光落在宋芝毫无反应的脸上,“况且,他对我们并无反应。”

沈弘的身体一僵。他眼中的急切和希冀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黯淡了几分。

“先离开这里。此地不宜久留,再待下去,袭家恐怕……”

“我们走。”沈弘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不再看宋芝,几乎是有些踉跄地转过身。

步池叹了口气,也转身跟上。

十年反复在希望和失望之间横条,他已经学会克制期待了。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但愿珩之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得到自由。

两个年轻的身影,带着沉重的心事,一步步走向水牢湿滑的台阶入口。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台阶、身影即将被入口的阴影吞没的瞬间——

一直静默宋芝,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穿透了水牢污浊的空气,轻轻落在了二人的背影上。

唯有那紧抿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这一刻他才懂了燃血之法书页后的警告。

割舍人生、割舍过去,得是完完整整的断舍离,远离你厌恶的,同时也要割舍你爱护的。

同样身不由己。

如此,不过是一逃兵罢了。

*不知道写明白没,沈美人的逻辑是我承认我是谁了,那我就白死一次,比死前的境地还不如。但只要我没被认出来,那就有获得自由的机会。无论这个自由是不是真的是自己想要的,但有这个选择会让人好受很多。

这就是沉没成本参与重大决策的后果,可能看着傻,但好多人都会这么干的,就死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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