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浊汤衬清流

斗嘴结束后,于谦祠被顾及送到了原本给哈赤格准备的牢车里,全程于谦祠都冷着脸,醒过来的卢弦惊还没来得及问缘故,就被顾及打发着趁夜色溜回城中了。

他们原定计划是在这里抓住哈赤格,或者抓个在对面是个人物的人就是,但情况有变,只能把于谦祠拉回去继续了。

“所以这两年,和我交接的一直都是哈赤格的儿子索亚,包括驿站要我命的也是他?”

“差不多,但要你命的应该不是他,是汴王,他只是收命令办事。”

于谦祠觉得两者间没有什么分别,也没反驳顾及,继续问,“那他为什么要装成哈赤格的样子,还有雪原一族向来排外,他们会心甘情愿的给汴王打仗?而且那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可是触怒神明的,他们竟也帮着做了。”

“或许,他们并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呢?”顾及低声说着,于谦祠没听到,见他也没打算重复,干错在牢车角落躺下道:“到了叫我吧,累了。”

顾及低应一声,稍拉了些缰绳,身下马匹就走到了队伍的前面。

渠南边城,涑义镇。

趁夜赶回的卢弦惊,尽管已经提前打点好了一切,但等顾及带着百来人拖着牢车到大门口时,还是有提前知道消息的世家憋不住来试探,顾及无视在城门跪了一片的张李宋吴家,把于谦祠亲手交到了狱中。

余下两日他都只召见了卢弦惊和王曲生,引得渠南诸家大门紧闭,生怕一个不小心成了敬候的鸡。

涑义青天府中,杨充钰带着厚礼站在院中,张淳豫自然知道门外杨二的意思,但如今陈王就在对面两条街的屋子里,他怎么可能敢放人进来!

于谦祠受了几家托付前去送礼,礼物没送到还被陈王亲自押回来就罢了,偏偏杨家人还没个长脑子的,之前叫送礼时一身傲气不肯参与半分,现在这杨二却是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这关着于谦祠的地方,说不准外头院子里就站着几个陈王的眼睛。

张淳豫在这破地方呆了一辈子,看着渠州前前后后换了三个主子,在位置上屹然不倒自然是有些脑子的,在小厮进来通报的前一刻,就叫下人吩咐自己出去办差不在府中,不想这杨二郎却就是不愿意离开。

一直耗到傍晚,杨家二郎都还守在院子里,眼看着月亮都上来了,边上小厮上前劝道:“二公子,天色不早了,张大人或是公务繁忙暂时见不到,我们不若先回去吧。”

杨二看着对面仍未开门的样子,不甘心的带人回了府邸,而在杨二离开青天府的一瞬间,卢弦惊在远处房瓦上起身,奔向了陈王所在的院子,他进去时顾及正在看暗卫带来的东西,卢弦惊知趣的站在门口守着,等顾及叫他才进去。

屋中,暗三还站在顾及边上,冲他点头行礼,卢弦惊回应了看回顾及道:“那个杨家二公子等了一天了,青天府大门缝都没开条。”

“杨家二公子和家里不和,但与于大人有私交,于大人出了事儿他去看望不算怪事儿,但张淳豫却不肯给他开门,我觉得这倒奇了怪了。”

顾及翻着手底下的东西,头也不抬的说:“不奇怪,毕竟杨家在渠南可算得上是股清流。”

“清流?”卢弦惊摸着脑袋不明白意思,毕竟当年顾及不止一次说过,渠南地界上,就是过条狗都能掉层皮,若有所谓清流在,可活不到现在。

顾及没指望他脑子里能倒出什么,挥手示意暗三把东西给他,这是杨家祠堂的族谱,在一众杨字开头中“伍谏”二字显得尤为突兀,卢弦惊打量着这个名字,总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暗三适时提醒道:“这是之前受降的那位国主。”

“他怎么会在杨家的族谱上,他入赘的?”

暗三解释道:“伍谏祖上确有些宗族血脉,但家道中落后就没人看这东西了,后来他结识了杨家小女儿,入赘后才被杨家推上位置的,后来虽说他受了降,但自缢开城前曾提了要求,不伤这城中一家一户,所以在这地方还是有些威望。杨家在这渠州呆的时间不短,虽说到了近几辈没落了,但靠着伍谏的那些功德也够延续个百年的。”

“这事儿我知道。”

当年渠州这一遭他是跟着顾及来了的,他们那会儿人马少,手头也紧,除了那时候有点好名声外没什么实际的帮衬,但那渠州却又是不得不拿下的,他们为此商讨了三日的计划,却没一个用上的,因为国主自缢受降了,唯一的要求就是不伤一家一户,他那会儿还和顾及感叹,说这伍谏心肠好,就是脑子不行。正巧让他们捡了这个大便宜……

卢弦惊想到自己曾说过话,觉得自个儿真不是个东西,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我记得于谦祠在他手下干过。”

“不错,有长进。”

顾及终于抬头看向了他,那眼神和夸小孩聪明似的,但卢弦惊却十分受用,目光闪闪的看着等他解释,却见他又光笑不说话,知道是又在耍无赖了,无语的把手里的信递给了他,“成,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住你。”

就在他收到命令去城外汇合那天,锦州城的信送到了。

那会儿他正在赶去城外的路上,就错过了收信时候,小厮代收后就给他先放着了,他也是回来才知道,这人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了。

顾及美滋滋的把信揣兜里了,卢弦惊才开口催促,“现在可以说了把?”

“问暗三,我说累了。”说着就起身往外头走去,那春暖花开的样子看得人牙痒痒。

卢弦惊咬牙看向暗三,暗三垂头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认真解释:“于大人在伍谏受降后,在杨家呆了一段时间后才去的太守府,在成为李福成幕僚后也曾与杨家来往过书信,他能在渠南站稳脚跟和杨家有不小的关系。至于杨二,外界虽传他与杨家不和,但事实上,杨二的贴身侍女是杨家大公子送去的,即便二人多次公开场合下争执,杨二也没动过换人的念头。”

“所以这杨家的动作,或许是于谦祠的授意。”

“暂是这样猜测的。”

卢弦惊正准备掰开脑子再抖点有用的思考,就被怒气冲冲走来的顾及打断了。

卢弦惊讪笑道:“哎呀,我这记性,我忘了说了,这信是江大人送来的,说是公事。”

顾及盯着卢弦惊那张故作无辜的脸,冷笑一声没回答,吩咐暗三将杨二带过来就不搭理人了。

卢弦惊觉得好笑,自己比顾及大上两岁,但事实上他却是被顾及带大的。

他原本是武馆的学徒,后来战事起来就成了流浪儿,他那会儿本事还没学到,打却挨了不少,顾及和一帮小混混到处打架混饭吃,看到缩在角落里脏兮兮的他,随手丢了个馒头就要走,他那时候饿昏了头,明明脑子都抽了,但却奇迹的知道要跟好这张长久饭票,结果可想而知他被顾及揍了,三天下不了床那种。

顾及虽然也是个流浪儿,但卢弦惊就觉得他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眼睛里的东西、走的路、看得世界都不一样,最直观的就是他把自己打废了之后,那三天都别别扭扭的给他送饭,美其名曰:“我给你打的,得负责,你好了早点滚。”

最后当然没滚成,伤好之后他死乞白赖的就是不走,说要跟着他混,然后顾及那天打架还真带他去了。两边混混打起来谁也不让谁,然后他就被两边人乘乱一起揍了。顾及那会儿边骂边笑,说他怎么不知道躲开,干站在那里等着两边人打拳。

他抽抽嗒嗒的说:“你管我饭,我得负责,得跟你一道的,不能临阵脱逃。”

顾及那时候还不知道卢弦惊比他大两岁,因为营养不良,他看着比顾及还小三岁都说不准,所以顾及笑完之后还是很有责任心的给他处理好伤口,还手把手教他打拳。

直到顾及十六岁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像变了个人一样,其实就是变忙了。

那时候还没顾及高的小屁孩产生了一些危机感,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总有一天得被顾及甩手给别人,在连续跟踪三天后,终于发现顾及在和一帮大人秘密会见,他不动声色的回家,义正言辞的宣布要一起干事儿,然后被顾及轻飘飘甩来一句:“小孩别想着跟着干坏事儿。”

结果他直接告诉顾及,自己十八了。

顾及那时候脸上的表情像是裂开了,连夜把他打包,黑着脸丢给了何必为夫妇。那时候何必为还以为他是被拐来的,一边拿着笤帚抽顾及一边安慰他别怕,最后顾及被玉淑按着快脱开裤子打了,他脑子才灵光一会儿,开口解释:“申见哥要去打仗了,他不带我走了,不要我了。”

玉淑知道误会了混小子,却始终觉得顾及绝对没这么好心。满不信任的给顾及道了歉,保证替他看好孩子,结果顾及前脚带着人打仗去了,后脚就在粮草车上发现了他,顾及那时候还觉得他是悄悄跟来的,也没咋骂他,就叫他跟好别掉队。

那时候队里都是些凶巴巴的人,压根不和他搭话,每天就带着顾及到处去打架,准确来说是打仗,总之日子是过得无比清苦,还没有顾及带他和混混打架时吃的好,但当他跟着顾及去了何必为夫妇家后,终于意识到行军途中的生活有多么美好了。

他走的时候为了脱身,和何必为说自己是跟着顾申见出去玩和父母走散的,现在父母回来找他了,他要走了。何必为夫妇气的颅顶冒烟,说着就准备等顾申见回来给他个教训,还要安排带他去找父母替顾及道歉。他怕露馅就自己跑了,等他跟着顾及回来已经是半年后了。

他躲在门后不敢进去,顾及觉得奇怪也没强迫他,就自己走进去了,结果门缝后就传来了顾及撕心裂肺的嚎叫。

他被吓得当即就拍拍屁股跑了,自然害的推开门准备找人的顾申见又被打了了一顿。

顾及回去可以说是两天没理他,他软磨硬泡好久,才等来顾及松口带他,但前提是要跟着那些凶巴巴的人学上半年功夫,那应该是最苦的半年,他总觉得那些人是冲着他命去的,但为了能跟着顾及一起打下一仗,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很多年后,顾及处理那些凶巴巴的人,他才知道当时那些人是真的想要他命,但不敢在顾及面前表现出来,就给他加大了训练度,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竟然熬出来了。

直到今天,他仍旧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凶巴巴的的人要带着顾及到处打仗,又或者为什么要跟着顾及去打仗。只知道许多人拉着或是跟着的顾申见好像不需要人教了,他自己站得住了,所以他砍掉了那些束缚在四肢的枷锁,强硬的要求那些给他挂线的傀儡师,将他摆到同等的位置上,并不再敢打他的主意了。

他看着顾申见变成的顾及,看着那个无赖又负责的顾申见变成现在坚不可摧的顾及,看着他埋葬掉那些年少的快活恣意,看着他退下粗布换上冠冕裘衣……

卢弦惊明白,这个看着泼皮无赖的顾及其实比谁都重情重义。

否则不会在知道自己想跟着他后,给他取名卢弦惊,并给他安在城中当护卫长。他少时没读过多少书,就连“马做的卢飞快,弓霹雳如弦惊”都不知道,还是顾及有天托他办事路过举贤殿才知道这话的意思;但顾及又比谁都冷酷,时至今日,他仍旧还是不知道,那些被顾及藏着掖着的事儿。

顾及就像是风浪里突兀出现的船,叫人安心却又叫人不安心,只知道这艘巨船不会带着自己翻船,于是死心蹋地的跟着这艘不明方向的大船航行。

卢弦惊看回暗自恼怒的顾及,敛好神色,从怀里掏出个薄薄的信封,递给顾及道:“这封好像不是公事,是江大人另外的。”

卢弦惊觉得,顾及眼睛应该是亮了一瞬的,但是被他迅速收敛,漫不经心的接过了信封,直到卢弦惊走出房间,顾及都在故作高深的绷着,等外面没了人影,他才兴致勃勃的打开这封私信,然后半刻钟后,他以更黑的脸上了饭桌。

卢弦惊心道,信上内容不满意,可不能算在我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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