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血洗邻水台

邻水江畔,闻讯赶来的诸家人,将脑袋压得低低的,埋在人群之中。

李家人此刻已经穿上了白衣丧服,但却没人觉得他们怪异,因为场中除却看热闹的刑场临近人家外,更多的是为了来收尸的。

两日前,被财理司扣押送往刑部的李锋白等人,终于被下了决断——依据新法,重犯当论罪处死。

消息一出,李乘风顾不得披上外衣就往宫中赶,然新法条矩分明,通传的折福自然不敢叫他入宫去闹,于是乎七十余岁的李乘风就这么在宫外等了一夜也没得到陈王召见,反是一早受寒昏倒,后来折福叫来车马将其送回府邸。李家子嗣不多,但都已经各自立家,偌大的祖宅中也不过是李乘风老两口在住,听闻老伴倒下,儿子也不得逃脱死刑,老夫人一口气也没上的来,最后直接晕了过去,远在外地的小儿子连夜赶了回来才稳住了李家。

李家闹了这么一出,谁都明白了上头的意思,法令在上,谁也绕不开法则依断。

河风渐起,哭声悲恸。

在举甲士兵的簇拥呼斥下,一众消失良久的人终于出现在人前,他们还穿着缉拿时的华服官袍,衣角脸上不乏灰尘黑土,往日风光统统不见,唯有还不算凌乱的头发看的到几分姿态来。

他们并未被虐待,吃食饮水一概没有苛扣,但脸色都不算好,都是些金贵公子,细心养着的,从未吃过什么亏,这一遭牢狱一下,整个人都萎了下来,尤其是头一夜才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李锋白在他们中年纪不是最大的,但阅历却算的最长的,他努力调整着呼吸,观察着场中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李家人的中间,他们披麻戴孝的躬身站在人群中,保养良好的老夫人一时间少了珠宝点缀,看着又年迈不少,他并未看到自己的父亲,猜测那位不苟言笑的家主或许正为自己的事四处奔走。

寒天动地中,他呼出一口气,白蒙的水汽一时糊了眼睛,隔着水雾他终究看不下去的转过了头。

恰在此时,江随州进来法场,隔得太远李锋白看得不真切,但四周的躁动叫他下意识盯着那道不紧不慢的身影,武甲团团围住的刑场里没人能近他的身,但怨毒的眼神却是拦截不住的扎在那道孑然俊影上。

水雾糊住的视线里,李锋白与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对上了视线,看不清他眼中是何,嘲弄、不屑、讥讽……不论何种,他都不在意了,他只能看到那道暗红人影收回了视线,看回桌案了前,随即,响起了江随州不急不徐的声音。

“将人犯押入法场。”

“徐恩等众,无视新法税定,刻意隐瞒账收,且在财理司多次警示后仍不予改正缴纳,依新法定,当剥去官职,勒令补齐相应罚款……刑部已前往徐家收缴。”

话落,原本站在法场旁的士兵上前,将叫道名字的人依次剥了冠袍,然后由人认领带回。

人们此刻没空管徐恩等一众狼狈离去的人,他们将好奇的目光落到早已被剥去冠发还仍跪在法场中的人身上,这些人才是今日的重头。

“查下述重犯,在多起私斗中,或决断主谋,或发端通联,或累年鼓动,或持凶器杀人,件件有据,人人成案。据新法判,重犯一律斩首。”?

江随州接念数人,人群从最开始的躁动反抗到逐渐平静,最后转而啜泣怨骂。

场中押着二百余人,都是要斩首的人了,他们有人眼看已无回旋,干脆不管不顾的叫骂起来,便是将脑子里、肚子里全数的脏话都骂了出来。

然而,在一片尖锐的吵闹中,却见最前面的李锋白抖着身子跪了下来,他的身上还被粗绳捆着,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匐跪在地,一旁士兵皱眉要将他提起来,刚下手便听他抖着声音道:“罪人有话要说。”

场中一时都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尤其是李家人。

李老夫人被泪水填满的眼中,像是有无限悲痛可说,可她却终究只能捂着嘴低低抽泣,围观者经久不散,李家人更不愿离开,虽说重犯不得带回祭拜,但李夫人终究不愿叫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孑然离去,带着一众人穿着白衣提前来送行。

士兵将目光投去判台上,请示江随州的意思。

江随州此刻敲打着桌上搁置的手指,眼中意味不明。

这是他第二次坐到判台上了。

他自上而下的俯视着即将被斩首的人,他们中有不甘、有怨怼、有祈求,那些复杂的眼神只需扫一眼就能明白究竟何意,然此刻跪在眼前,还需士兵搀扶的人却不一样,李锋白的身体仍在颤抖,甚至越发明显,像是做着某种蓄力。

江随州心道,难道你还想当着众人的面给我一刀吗?

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还不需要他自己费心思找由头开刀,想着,他似有些期待的点点了头,示意士兵给李锋白松绑。

李锋白得了自由,第一反应是险些踉跄再摔,借着一旁士兵的胳膊才没又一次落下,然而却不是长久的依托,身后仿佛穿透自己身躯的视线,和上首意味不明的打量,像是叠加在他身上的枷锁,叫他忍不住漏了怯,终于在江随州不耐的轻啧一声后,他腿软的跪坐在地。

江随州失望的收回视线:“行刑吧……”

哗——

刀剑出鞘的声音,抖如筛糠的李锋白竟是乘着一旁士兵不注意,抽出来他的刀来!

四周士兵一下动了起来,生怕出什么意外,然而跪坐中间的李锋白却不打算逃跑,他将举在颈处,哽咽却是字句分明的喊道:“罪人李锋白,今幡然醒悟,心知已罪无可恕,愿以死谢罪……私仇小,国仇大!私斗可耻,公战有功——私斗可耻,公战有功——”说罢,手中发力竟是自刎了。

无声漠然中,江随州突兀的笑了下,那笑短促,似乎有些意外李锋白的举动,但显然是满意的,若不是四下站满了人,他或许会忍不住抚手鼓起掌来,这一手实在是妙,不想这李锋白死前竟然给他了这么个惊喜。

只见他抬头扫视着一众人,开口道:“既临行悔悟,且以死谢罪,便许族亲祭奠,族亲可入场敛尸安葬……”

李老夫人几乎是昏厥在地,被一众人赶忙拉回马车中,李家小儿子则是上前谢恩,正欲去为那大哥收尸,就听上方人道:“并非我开恩,而是新法有度,免去了他抛尸荒野的惩罚。”

江随州的话像是开了一道闸口,法场中人开始了此起彼伏的高呼:“私仇小,国仇大,私仇可耻,公战有功,罪人知罪愿以死谢罪!”没有人愿意自己暴尸荒野,反正都是要死的,何不多说一句为自己求个体面,更有甚者,族亲中有人呼道:“我自请前去边塞,誓死守护国境,扫除边疆敌患,为我堂兄赎罪……”

邻水江畔又起风动,几经刷洗的法场又是血红一片,但却没有一具暴尸荒野的尸体,世家以另一种形式承认了新法的运行。

未来的某一天,当有人再一次对新法运行提出疑问时,邻水江边的重判又减判将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打在每一个不服的人脸上。

律法无情,但律法有度。

法场上的一系事不久就传到了顾及的耳朵里,他捂着怀中人的耳朵,轻声道:“李锋白倒是聪明。”

折福笑着附和:“这李锋白糊涂半生,唯独这事儿做的聪明,三言两语就将矛头指到国战上去了,这样以来世家就是再不满,也不能说是这法令的不好。”毕竟敌患在外群伏,内里自己人却先打了起来,说出去只有叫人笑话的地步,凡是看得懂方向都知道如今的大方向在哪。加之财理司查账这事儿就是为了粮草,此事过后军饷筹备只会愈发顺利,就是底下人再不满,打起来也不敢动军饷这条路的歪心思。

“叫辛哨卫这些日子盯紧些。”顾及低声道,毕竟大动作不敢动,却不是没了做小动作的能力,死一个财理司的司长不算什么大事,江随州如今事是办好了,自己却也是站到了众人刀尖前,已不需任何推力,只要一些时间就能刺向那道孤傲的身影。

“是。”折福垂头应着,半点不敢看此刻屏风后的两道身影,全当自己瞎了看不见的退了出去,直到门扉合上,折福才松了口气,一旁的白面少年赶忙上前来:“干爹,陛下歇在这儿……”后半截话他实在是不敢说出来,只得悄咪咪的打量牌匾上的“承和殿”三字。

折福斜了那少年一眼,哼道:“陛下歇哪里,是咱们该管的 ?你只需给嘴巴管好,服侍好里面那位就够了。”

福生看他脸色,赶忙应道:“是,儿子明白,小的肯定办的妥妥的。”

折福嗤笑一声道:“别将话说得太满,你这几日眼睛盯紧点,我既叫你来办,便不是端茶倒水的小事……这贵人身体不好,脑子却是比你一身的贱骨头都重……明白吗?”他话没说完,福生跟了他这么久,也能猜出个半边意思来,赶忙站直道:“好勒,一定好好盯着,但凡有异动,一定第一时间给干爹传消息。”

“明白就好,下去吧。”

屋中,顾及松开了捂着阴无凭的耳朵,眷恋的蹭了蹭他的那头白发,直到怀中人发出闷哼他才退开,轻声道:“殿下醒了吗?该用午膳了。”两人保持着极亲密的姿势,阴无凭靠在顾及怀中,散发出一种柔软的气质……才怪。

大前夜,他们还在马场外的小屋中,阴无凭虽然已经清醒过来,但那种若有若无的厌弃却像是架在顾及脖子上的刀,连着两日顾及即便有小朝会都不敢放他一个人单独待着,生怕他一时癔症发作又开始纠结生与死的问题。

这种几乎盯梢的陪伴却诡异的有用,阴无凭虽然仍旧陷在一种厌弃的情绪里,但却没有精力和**做任何事——包括拒绝顾及不要脸的陪睡行为,两人连着两日都是抵足而眠。

然而明日大朝会,这种两头跑的法子恐会耽误时间,这才赶了回来,然而人是回宫了,心却还想着马场外的两日,乘着阴无凭没精力思考,自作主张的爬床当起了暖炉。

阴无凭或许是真累了,踹了他一脚就睡过去,但那力气像是猫挠一般没甚力度,倒叫人有种无法说的乖顺。于是乎,顾及又心满意足的躺到了承和殿的榻上。

他自顾自的在阴无凭颈间蹭了蹭,直到阴无凭不耐烦的伸手打了一下 ,他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环在脖颈处的手,下塌时,顾及盯着鼻梁下乖顺恬静的睡颜,尤为不满的吻着阴无凭的额头,轻声道:“那殿下一会儿醒了再用膳,不必等我,我先去承天殿理些事情。”

被子里闷闷嗯了一声。

顾及失笑,往外走去。

待到人去良久,床榻上本该深眠的人却睁开了眼睛,唤道:“照禧。”他声音清冽,半点不见刚醒时的暗哑。

1,这一章的内容有取材与很久之前看过的《大秦帝国之裂变》里面商鞅的渭水大刑一情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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