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本能

后台的气氛降落至冰点,地面上压抑着低气压。

顾祐南视线落在按着自己手腕的手上,接着慢慢挪到对方的脸上。

“松手。”

他只吐了两个字。

“你先松。”周桉川面不改色,他站直着身子,背挺得笔直。

“你弄疼他了。”

温浮舟眼尾泛红,他咬着唇,推开顾祐南的手。

“顾先生,有什么事吗?”

顾祐南看了一眼周桉川,他收回手,一字一顿。

“我要你了。”

他眼睛直勾勾落在温浮舟身上,接着又看向班主。

“我给他赎身。”

他声音坚定,接着就从口袋里面打算往外掏银票。

“不需要您赎身。”温浮舟起身,他身子在不停的颤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一般,眼睛里打转着泪珠。

随时都要掉下来。

他脸色苍白,唇被咬出血来,手指紧紧攥着书本,指尖泛白。

“浮舟只是喜欢唱戏,并非被卖在这里。”他声音甚至有些颤抖,是受了委屈的。

“我的父亲也很爱我。”

他说完,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顾先生不必这样羞辱我。”

温浮舟转身,飞快扫了一眼周桉川,眼神祈求,极轻微的点了一下头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后台。

书本被留在原处,翻开的纸张写着《反抗资本主》。

顾祐南皱眉,他抬腿刚要追上去,被周桉川拦住,“顾先生…”

“滚开!”顾祐南眼神阴郁,他盯着面前男人的眼睛。

“如果顾先生执意要追出去,那很抱歉…您涉嫌侵犯人身自由,请跟我去警察局一趟。”

周桉川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警察证,他翻开,眼尾上抬,沉默的示意着对方。

后台死寂。

怒火贴着地面,所有人都绕道而行,屏住呼吸。

顾祐南沉默片刻,他突然笑了一声,随即扭头。

“不识好歹。”

甩下这四个,消失在原地。

*

温浮舟蹲在后院,他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树枝头有些分叉,一下接着一下的戳着地上乱窜的蚂蚁。

眼睛无神,似乎在想着什么。

他背后响起脚步声,接着是对方低沉的嗓音。

“他走了。”

周桉川开口。

温浮舟用树杈按住一只蚂蚁的腿,他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按住了腿,但他觉得是。

他撇嘴,沉默片刻,扔开木棍。

“谢谢。”

此刻太阳已经落下,阳光照在他的眉眼,愈发的生动漂亮。

他的唇是淡淡的粉红色,上面还沾着点点血迹,是方才咬的。

顺着这样的方向,他抬头望着周桉川,像是在看着他的全世界。

“所以有权势的人,就该看不起我这样的人吗?”

他心思很重,所有都写在了脸上,愁眉不展的。

瞧着很乖,还很单纯。

“你叫温浮舟?”周桉川答非所问。

他也蹲在温浮舟旁边,眼睛望着远处的天。

“嗯。”温浮舟点点头,他抿着唇,由于被太阳直射久了,脸蛋上泛着潮红。

眼睛水汪汪的。

“我不偷不抢,我也…不卖的。我是干净的。”他低垂着脑袋,像是枯萎了的小草。

“我只是喜欢唱戏,这也有错吗…为什么他们就带着偏见,觉得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是可以被随意羞辱的?”

他细白的指尖点在地上,被沾染上了一丝灰尘。

周桉川皱眉,他有点洁癖,却下意识伸手按在温浮舟手腕:“脏。”

明明他们从来没有遇见过,哦不…他看过他的几场戏,在抓捕罪犯的时候。

很精彩,很漂亮,像耀眼炫目的蝴蝶。

他也以为他是不清白的,直到现在,他知道自己先入为主了,照样也是用着刻板思想去想着他这样的人……

“周先生,我有看过书的,我看《新青年》,我看民报,我看《时代杂志》,我也是知识分子…”温浮舟眨眼,突然眼神坚定起来。

“我喜欢唱戏,我也该被尊重,不是吗?”

明明周桉川只是执行任务偶然遇见了这个男人,明明他们只是陌生人,可就是因为他率先迈出那一步。

说出的那句“可以帮帮我吗?”

他们两个之间仿佛突然建立起来一种极深的羁绊,此时,对方思想带来的震撼,让周桉川出神。

“周警官,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

温浮舟眼神有丝哀伤。

周桉川情不自禁的点点头,在回神前已经脱口而出。

“好。”

*

顾祐南才走出戏院,恰巧远远的就看见那尖嘴猴腮,此时正往回赶。

对方瞧见顾祐南,咧开嘴笑起来:“哟!顾爷!怎么还没走?”

他扫一眼戏院的牌匾,突然眨一下眼:“我恰好进去找东西…要不趁现在…”他凑近,神秘兮兮地开口。

“我去把那小戏子给您抢府上去?”

他话才落,顾祐南恰好有气没出撒,直接一脚踹在对方的屁股上。

“抢抢抢!成天就想着抢!你怎么不去街上当溜子?”

“就那种戏子,老子想要什么样的没有?”

他追着他尖嘴猴腮揍,边揍边开口。

“老子不稀罕!!”

说完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那被揍趴在地上的男人简直莫名其妙,瞪着顾祐南后背啐口水。

骂骂咧咧的起来,进了戏院。

*

第二日登台前,温浮舟坐在梳妆台前化妆,旁边坐着的人抱着一束洋花。

红色玫瑰。

包装的极其漂亮,里面似乎还放着一个小礼盒。

方雷拆开礼盒后,感叹声响彻后台。

“钻石手链!!”

他故意加大了声音,几乎要贴在温浮舟耳边,一边感叹,一边抽气。

“这可是大宝贝…不是一般的人拿得起的!”

“那些天天想着怎么去勾/引老爷的,可是不会有这样的待遇…那些个可不是傻的…”

“哎呦!这钻可真大!!”

他一个人在一边自言自语,完全没料到温浮舟不为所动,他依旧描着眉,眼神平静。

“呵…听说,你那个捧场的爷跑了?”方雷放下手中的礼品,凑到温浮舟面前。

“顾爷不是一般人,那可不是什么狐媚子使点小手段就可以勾搭到的…”

“给点颜色,是瞧着那些个可怜,施舍的吧!”

他说完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哼着歌,对着镜子开始化妆。

“也不知道某人的场子还会不会有人看了…”

“能闭嘴吗?”温浮舟突然开口。

他描眉的手顿了片刻:“有点吵。”

很吵。

方雷脸涨得通红,可偏偏班主在后面盯着,否则他铁定得给这贱蹄子两巴掌!!

轮到温浮舟上场时,外面就听见一人高声呵道:“顾爷给方雷打赏五百大洋!”

然后就听到,男声懒洋洋的飘下来:“今日我只想看他唱。”

“别的,都不行。”

温浮舟目光平静,他没说话,干脆利落的扭头,恰巧撞见方雷得意洋洋的笑脸。

他换好衣服,经过温浮舟身边的时候,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肩。

然后屁颠屁颠的跑上台。

温浮舟丝毫不在,他懒得跟狗计较。

两只狗。

一只疯狗,一只傻狗。

坐在梳妆镜前,他默默的把自己精心化了许久的妆卸去。

后台里其他人都没有出声,小心翼翼着自己的动作。

就听见前台的奏乐响起,温浮舟边卸去脸上的妆容,别哼着调调,合着台上的音。

拉长,婉转,缠绵。

前台的音乐落下去,温浮舟歌声也落下去,他盯着镜子前自己苍白的面色,苦涩的笑笑。

通过镜子,他看见背后不远处站着的人。

顾祐南。

他目光阴冷,随即收回视线,头也不回的离开。

灰尘舞动在空气中,在光线的直射下,跳着晶莹的舞蹈。

顾祐南直接走出了戏院,他一直在出神,回味着方才通过镜子里看到对方的神色。

落寞,难过。

他当时莫名的竟然有些心虚,特别是对上对方那双泛红的眼眶时。

他脑子里那一些想着该怎样去捉弄对方的想法全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一句话。

算了吧,放过他了…

*

夜色铺盖在街上,行走的人服色各异,就穿着洋装,有穿着旧时期长袍的,还有穿着中山装的。

黄包车跑过街头,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周桉川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戏院门口,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这两天他有寻见一本有意思的书,或许可以介绍给里面那位。

“周警官?”温浮舟看着门口站着的人,眼神带着丝困惑。

“怎么不进来?”

他主动走向对方。

“哦,我巡逻…从这边路过。”周桉川温柔的笑了一下,“方才在想最近看的一本书,但忘了没带在身上…所以在想要不要进去。”

他解释了一遍,自然而然的跟着温浮舟的步子,“你上哪儿去?”

“去河湾转转。”温浮舟指了一下不远处一片亮闪闪的河道。

“你要一起去吗?周警官。”他问,黑色的瞳仁里只有一个人。

路灯照在他脸上,他的眼睛像星星。

周桉川本能的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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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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