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家主要去京城受封?”
那人静静坐在主位右手,手上端着一盏茶,修长的手指落在碗盖上,脊背挺得笔直。雾气袅袅遮住了他的面容,他周身气质沉静如水,仿佛与下面的嘈杂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为首的宗老皱眉开口,
“这事家主知道么?”
那人嘴角微微扬起,看起来客气有礼,他轻轻放下茶盏,清脆的声响不轻不重,刚好盖过了底下窃窃私语的声音。
“父亲自然知道。”
他垂眸看着宗老,睫毛投下的阴影刚好遮住了眼底情绪,褚长青只是平淡开口,
“陛下准了父亲立世子的请封表,命我年底进京受封,着礼部操办。”
宗老们脸色都不好看,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也只能颤颤巍巍地朝着褚长青告辞离去。
“褚氏一族要变天了……”
不知道是谁在叹息。
嫡子尚且活着,桐庐褚氏百年基业,到了居然要交到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手里吗?
褚长青看到众人慢慢散去,端起茶盏吹开上面的茶叶,
“何事?”
黑影从角落里走出来,对着褚长青微微弯腰,
“殿下有信寄给小侯爷。”
褚长青没听清似的,他自顾自开口,
“殿下好全了吗?上次寄给照夜台的药不知还够不够用,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十瓶,你等会儿一起带回去……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褚长青稍微楞了一下,
“给我?”
暗卫颔首,
“殿下说过阵子要回桐庐,请小侯爷着人把他住处收拾一二。”
其实褚含章根本就不是这么说的,这人就随意提了一句不日将回桐庐,他那五迷三道的爹靠不住,让他那便宜弟弟把屋子收拾收拾,老房子灰多,
“我不想住进去就咳半个月。”
褚含章病恹恹地靠在榻上,他撩起眼眸,墨色瞳仁里微光漫散,“原话告诉他就行。”
这厢褚长青脸色不大好看,像是隐隐有怒火,但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把火气压了下去重新开口,
“殿下一个月前遇刺,九死一生,这才修养了多久便要长途跋涉,你们照夜台就没有别的人能使唤了吗?”
暗卫全然没想到褚长青居然是这个态度,不是说兄弟俩关系不好么?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褚长青不愿意为难他,接过暗卫手中的信封,随口问了一句,
“殿下最近还好吗?”
暗卫赶紧开口,
“挺好的,毒性暂时被压住了,殿下除了身体有些孱弱,其他一切都好。”
毒性、孱弱、都好。
褚长青神色带着些许看不清的情绪,他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再也没了下文,暗卫识趣地走了,留这位小侯爷一个人坐在这里。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褚长青怔怔地盯着桌上的信封,他有些不敢打开。
褚长青是为数不多知道照夜台少台令真实身份的人,连容鹤都觉得奇怪,褚含章虽然不是什么心胸狭隘之人,但也绝非善男信女。这不知哪来的野小子自幼替了他的位置,他居然还能放心的把把柄交到褚长青手上,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褚含章当时刚进照夜台不久,忙得脚后跟打脑勺,他边看各地送上来的密信边头也不抬地说:
“对啊,他占了我位置难道不该帮我干活?”
容鹤一听就知道这人在胡说八道,他提溜住亲师弟的笔杆子,好说歹说帮他包圆了三天密信,褚含章才肯老实交代。他叹了口气,半死不活地瘫在贵妃椅上,
“这小孩有点别扭,逢年过节给我写信,我又不想回。前两年上元节,他一个人从桐庐跑到京城找我,一句话不说就硬跪在照夜台后门。”
容鹤牙疼似的倒吸口气,
“这是干什么?”
说到这个,褚含章眼底不经意划过淡淡的笑意,“桐庐那几个老不死的跟他说——”
“——说我恨他占了世子之位,恨他抢走了我爹,恨他逼得我有家不能回。”
“那几个老不死话向来话不说绝,反正言下之意让他麻溜滚蛋。”
容鹤先是感叹世家大族就是世家大族,不要脸起来也是别有底蕴,尔后突然反应过来,
“你在褚长青身边留暗卫了?”
褚含章忍不住闷声笑起来,笑得侧躺在椅子里,单手捂住胸口,他眉毛略微上挑,
“反应这么大做什么,难道我就不能把他当弟弟?褚家没什么好东西,就这小孩还算有点意思,我就顺手留了个钉子。”
褚含章语气平淡,好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无事则罢,有事该用该杀也顺手。”
他难得有菩萨心肠,但也不忌讳用雷霆手段,这个孩子能用便用,用不了便杀了,也不怕他把秘密泄露出去。
所以他不介意让长青知道自己的秘密。
长青生是他在桐庐的耳目,死也不能是他褚含章的叛徒。
“然后呢,你弟跑到京城之后你又给人送回去了?”
褚含章对“你弟”这两个字不置可否,他换了个姿势撑着头抬眼看向容鹤,
“我哪有那么不近人情,来都来了,京中那几日晚上有烟火,刚好带他去看看。”
容鹤觉得褚含章有时候冷漠得不像个有血有肉的人,有时候又会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温情的一面,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却格外能打动人,他叹了口气,
“褚长青未尝不是你的退路,别把人家当钉子使唤。”
褚含章正色,“那怎么能一样?”
容鹤想:这人总算有点人性了。
“照夜台的钉子可都是我花真金白银训出来的,褚长青哪有我的宝贝暗卫值钱?”
容鹤:……
和这人讲不通,容鹤拂袖走了。
……
褚长青悄悄把信封藏进了袖子里,随着他缓缓起身的动作,青衣如莲华散漫流淌垂落,他脚步比往常快了些,任凭风吹乱了整齐的衣摆。
回到屋里,他端端正正坐在桌子前,褚长青小心拆开了信封,连条褶皱都没舍得蹭出来,他把那薄薄的信纸捏到掌心,慢慢在桌上展开铺平。
“褚长青亲启:”
“多留心江左世家变动,我下月回来。”
随后就附了一张长长的清单,一应铺盖用具,大到床帏尺寸,小到桌面文物,一项一项全列了出来。
这要是换做容鹤或者徐临川,他们肯定要把单子拍在褚含章脸上,然后再针对褚含章这种少爷生活作风提出长篇大论的意见。
褚长青从来不觉得他哥事儿逼,
他只会觉得照夜台和东宫两处风水不好,把他哥克得年纪轻轻一身病。容鹤和徐临川更是两个灾星,最好有多远滚多远。要是能自己动手,他能把他哥当花儿一样养得水灵灵。
可惜他哥和他没那么熟。
难得褚含章愿意过两天好日子,褚长青嘴角含笑,就算把那几个老不死的棺材本都掏出来,他也要让他哥舒舒服服地住进褚家大宅。
……
“东宫刺杀案的卷宗我来写吧。”
褚含章语气有些疲倦,他撑着头看容鹤,神色悠闲散漫,灯火下这位小王爷终日带着病气的眉目显得格外轻松,
“陛下心有顾忌,你们不好多话,少不得我来表个态。”
褚含章的声音不高,带着病中特有的沙哑,却像一块炭火投入静水,瞬间打破了书房的沉寂。
容鹤猛然抬头,手里的朱笔在密报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红痕。
“你写?”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睡了一个月终于把脑子睡坏了?东宫案涉及什么你不是不知道,以你的身份躲还来不及,今儿居然上赶着往前凑?你真是……”
他顿了顿,看着烛光下师弟那张过分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到嘴边的“拎不清楚”四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如今这副样子刚好能避开陛下怀疑,何必再去蹚这浑水?你又不是不知道,但凡涉及东宫和几个皇子的事情,陛下向来都是厌恶朝臣有立场的。更何况我们照夜台乃天子之剑,孤臣中的孤臣,掺和这种事情轻则丢官罢职……”
“重则人头落地?”
褚含章替他说完,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他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身上那件在室内也未曾脱下的厚重狐裘,仿佛那寒气是从骨缝里渗出来的。
“师兄,正是因为陛下心头有刺,才需要有人去碰。这根刺不拔出来,陛下这口气就永远顺不下去。东宫一日不安,朝局就一日不稳。刑部、大理寺,还有照夜台,个个都成了锯嘴葫芦,陛下难道就不恼火?他需要一个人,替他做这个‘恶人’,把他想说又不便明说的话,用‘铁证如山’的方式摆到台面上。”
褚含章侧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窗台上面,京城中夜色沉沉,唯有跳跃的烛火落在年轻王侯的眼底,他起身把卷宗揣进怀里,微微朝着容玘欠身,
“弟子不便久留,卷宗我先带回去,等概要写完了再一并让人送还回来。”
容玘知道褚含章是对的,但还是忍不住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开口,
“回去吧,路上慢点。”
我终于让长青露脸了!!!普大喜奔!!!
我们长青也是个大美人[撒花]
这章是现搓的,没来得及检查错别字什么的,有需要捉虫的地方请告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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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褚家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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