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烛狱后,容鹤眯眼瞧了瞧天色,“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明日有早朝,早朝之后我就找刑部提人。”
褚含章困得头发晕,他胡乱点了点头,步伐虚浮地朝着门外走去,容鹤看着不放心,想亲自送褚含章回东宫。
傅流光抬手拦了他一下,“我跟着他就行了,趁着还没天亮赶紧回去睡一会儿吧。”容鹤不放心地望了一眼褚含章,勉强点了点头,“也好,记得走后门,别被龙骁尉撞到了。”
傅流光高冷地瞥了容鹤一眼,足尖轻轻点地,一手拎着褚含章的后领一手提着剑,踏着月色翩然而去。
容鹤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后怕地摇了摇头。
傅流光拎着褚含章平稳地落在寝殿的后窗,褚含章面色苍白地扶着一旁的梨花树猛咳,连脖颈上的青色的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想勒死我吗?”
傅流光扬眉,不客气地反问道:“你我都去过西南与乌苏相交的凤凰镇,开市法唯一的不足就是损害了世家大族的利益,对平民有百利而无一害。你如今把林誉抓了,开市法怎么办?”
褚含章苦笑,“我说你怎么突然生气了,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傅流光目光清明透亮,“我不生气,只是怕你过惯了金迷纸醉的王侯生活就忘了山民困苦。”
褚含章直直地看着傅流光,突然笑了起来,他随手理了理刚刚被风吹乱的头发,“流光啊,世人皆知我就是个深受天恩的闲散王爷,招猫逗狗人间一流,办差做事一窍不通,怎么到你这儿就对我无端起了这么多的期待?”
傅流光看着他,突然冷笑一声,拿着剑鞘就给了褚含章一下,“你再装?”
褚含章倒吸一口凉气,“痛痛痛痛,你怎么使这么大劲儿,我说我说。”
傅流光抱着剑盯着他,“你果然早就合计好了。”
褚含章揉了揉胳膊,无奈开口,“你一个江湖人,打听那么多朝堂里的事干嘛?党争之事无聊又琐碎,听了没得败坏心情。”
傅流光作势又要拿剑鞘,褚含章怒道:“别打了,我说!”
“林誉的开市之法本源就在于流世族囤积之金钱于民间,用等值银钞去交换田地货源。其中困难无非就是世家大族不同意交换或者恶意哄抬价格,林誉寒族出身,初行此法吃亏难免,亏个几十万两银子也正常。”
褚含章讲累了,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继续往下说
“但林誉也不笨,几十万两白银亏损走的是分流细宗。乍一看没问题,让人很难查出有大的错误,但只要顺着细宗一项一项查就会查到世族头上。要不是他着急弥补亏空和外族联手刺杀东宫,这次党争鹿死谁手也尚未可知啊。”
“反正照夜台查案不过明路,有缺漏的那一页也被我撕了。容鹤今日请旨让临渊去户部查帐,明日早朝就该正式颁旨晓谕三省六部了。世家大族敢为难寒门左相,但不敢为难皇长子后面的天子,能花钱解决的事情他们不会闹得不好收场的。”
傅流光听到这里抿了抿嘴,有些迟疑开口:“那林誉能不能……”
“不能。”
褚含章笑眯眯地截断了傅流光的话,
“知道你对凤凰镇有感情,但是非功过得分开来说。开市法是好,但林誉刺杀东宫、放纵孙子家奴行凶也是事实,况且刺杀东宫的罪名本该夷三族的,如今只杀林氏一族已经是看在他三代老臣于国有功的份上了。”
傅流光知道褚含章此事办得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林誉走到今天只能算是咎由自取。他纵身一跃,跳到了大梨树上,压得满枝繁花纷纷扬扬落了褚含章一身。
月色下青衣广袖砌下乱雪,拂了一身还满。
褚含章抬步从窗子跨进了殿内,他双手按在窗户上朝着梨花树说:“寝殿左转就是暖阁,别睡树上。”说完就要把窗户关上,傅流光随手扔了一枝梨花刚好卡住了窗轴,“今日是我不对,别放在心上。”
褚含章捡起花枝随手插在了案前的花瓶里,“有完没完,天都要亮了。”然后抬手关上了窗子。
窗外花影横疏,窗内人影静立。
褚含章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梦中走马灯似的梦见了许多的往事,他冷眼看着故人来来往往,最后只剩他一人站在原地。
褚含章醒来已经是第二日辰时了,他慢慢地把自己从床榻中拔了出来。褚含章头疼地捂住脑袋,这一觉睡得实在是太累了,这导致他现在完全提不起下床的力气。
就这样神志不清地坐了一会儿,褚含章一头倒下用被子蒙住了脸喃喃道:
“今天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打扰我睡觉。”
“哐啷”
傅流光一把推开了门,褚含章掀掉蒙在脸上的被子,有气无力地开口,“有事快说没事就走,别打扰我睡觉。”傅流光挑了挑眉,侧开身子露出跟在他身后的徐临川。
褚含章一愣,随手抓了一件外袍披在身上,匆匆上前见礼,“殿下。”徐临川扶住褚含章,“兄长不用多礼。”褚含章尴尬地拢住衣襟,“我让人带先殿下去书房,臣稍事洗漱就来,让殿下见笑了。”
徐临川摇了摇头,“兄长不必客气,我在这里等你一会儿就好。”褚含章只好让宫人打水来洗漱,徐临川就坐在旁边这么看着。傅流光借着递手帕的功夫凑到褚含章耳边小声说:“这太子怎么有点儿缺心眼?”
褚含章接过手帕,低声说道:“闭嘴。”
徐临川冷不丁开口,“兄长,此人是谁,你的新护卫吗?”
褚含章边低头费劲地系着腰间的宫绦边回答道:“不是,他是臣的至交好友。”傅流光抱着剑站在褚含章的身侧,朝徐临川随意地拱了拱手,“横波楼傅流光。”
少年皱起眉,他抬起头看向傅流光,“他是江湖人?”
褚含章指间的宫绦彻底打成了死结,他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徐临川:“是,流光是横波楼少主,我少时闯荡江湖时认识的。”
徐临川很震惊,“你还闯荡过江湖?”
褚含章坦然点了点头,“少年意气飞扬,总觉得深宫大内不适合我,想见见外面的天地,就在宫外待了一段时间。”
少年热血,虽然贵为太子也不能免俗,徐临川在听到褚含章闯荡过江湖的时候耳尖都染上了红色。褚含章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内心不由失笑,开口打破了徐临川的幻梦:“殿下若是感兴趣下次臣可以专门找一天给您好好讲讲江湖事,今天就算了。还没问殿下今日来是所为何事?”
徐临川把飘忽出去的思绪收了回来,“哦是这样的,今日早朝父皇下了旨意,让大哥去户部协理清点国库账册。”
褚含章装得跟没事人一样,甚至惊讶地反问了一句:“竟有此事?”
徐临川微微抿唇,“清点账册说起来轻松,但是其中的关节烦不胜烦,是一项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褚含章点了点头,“那殿下是想帮衬一把大殿下还是袖手旁观呢?抑或是给他使点绊子?”
徐临川直直地看着褚含章,“兄长希望我怎么做?”
褚含章微微一笑,“此事难办,按兵不动方是上策。若大殿下求到了殿下这里,殿下再卖给他一个人情也不迟。”
徐临川不理解,“你难道不希望我去帮着大哥些吗?”
褚含章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润润喉,“我说过我会辅佐殿下,自然一切以殿下利益为先。再说此番是陛下有心历练大殿下,我们凑什么热闹。”
徐临川摇了摇头,“可听说此番是照夜台提议让大哥去查账册的。”
褚含章“唔”了一声,“照夜台是陛下的照夜台,他们的提议自然也就是陛下的意思。”他瞥了徐临川一眼,少年的心思藏不住,一眼就能叫人看出他在想什么,“兵部礼部有齐王把控,刑部吏部是楚王的地盘,殿下是怕户部落在大殿下手上是吧。”
徐临川侧过脸,“是。”
褚含章突然问起了不相干的话,“殿下今年多大了。”不等徐临川说话,他自顾自算了起来,“你我相差四岁,今年是昭明三十三年……你今年才十五岁啊。”
“我十五岁的时候还在和临渊翻墙出宫玩呢。”褚含章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我还记得有一回我们出宫逛夜市,结果逛得太久了,宫门都上了锁。我们又是偷偷出门的,不敢让禁军回禀陛下替我们开门,若不是贵妃娘娘四处寻我们寻不到惊动了陛下,我们恐怕要在冷风中站一夜。”
徐临川从未做过这么出格的事情,他有些羡慕又有些好奇地追问:“然后呢?父皇罚你们了吗?”褚含章挑眉,“当然罚了,临渊被丢到了京郊大营与新兵同吃同睡了三个月。”
“那你呢?”
“我嘛……”褚含章笑了笑,“端明殿书桌旁有一张小几,我被罚在那张小几上抄了三遍那十年来的殿试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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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这章的时候突然想起一句歌词:“哪有人能一直停在少年时分,幸回身还是故岁里故梦红尘。”(歌词来自《有人赴约》)
很感慨啊很感慨,含章你其实一直有退路的,只要放弃一部分良心与恩义,你真的可以活得很好,比谁都好。
含章:那我问你?
东门:(目移)
长青:(默默磨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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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我难道是什么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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