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指望着阿珏忘了这茬，偏你长了张好嘴！”

鹦鹉鸟仗人势，在秦珏肩上上蹿下跳，颇为得意地摇头晃脑，骂道，“秦绝川，死和尚，秦绝川，去死吧。”

秦绝川气不打一出来，一人一鸟指着鼻子互骂起来。

跟他这位兄长比起来，秦珏竟奇异得显现出几分成熟气质来，他默默把鸟从肩膀上抓下来，轻车熟路地捏住骂街的鸟嘴。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个不知道打哪来的的野鸡和尚，别是守不住你的青灯古佛，又巴巴地跑回来还俗，这样一来岂不是白白辱没了你的天才之名？”

这话说得刻薄，秦绝川却一笑置之，“纵有神佛伴，不敌思君意啊。”

秦珏脸一绿，骤然有种打人没打到，反而被舔一手口水的恶心感，他丝毫不掩厌恶，“告辞。”

话罢也不顾及任何人的脸色，傲慢转身，抬腿就走。

他腿长步子大，没两步就领着一群跟班消失在二人视野里，李氏唤了几声，见他还是头也不回，不由得气恼，“这孩子，真是我把他宠坏了，养得如此无法无天的性子！”

秦绝川倒不甚在意，“倒是和小时候的脾气如出一辙，一点也没有变，再过两日便是阿珏的生辰了，没错吧？”

“不错，难得这么多年你还记着。”李氏合掌欣慰。

“还有两日，”秦绝川重复一遍，神色恢复如常，大有一种秦珏走后懒得再装的意思，“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李氏面色一滞，片刻后生硬地笑笑，“你这话说的我倒是不明白了……”

“你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回来是为了什么，既然知道，就不要明知故犯。”

李氏危险地眯了眯眼，“你这是在威胁你的母亲？”

“威胁说不上，”秦绝川道：“但也差不多。”

李氏见他摊牌，索性转身坐下，“好，好得很。”

秦绝川睨了一眼李氏握紧的拳，“天色不早，母亲还是早点休息吧。”

而后领着抱剑的小仙童离去。

李氏愤恨地捏着桌角，恨不得将它化作一堆齑粉，连指甲硬生生折断了也没发现，“还差两日，只差两日，他怎么会知道……”

底下人胆战心惊地凑近，但不敢打搅半分，只悄悄看着她的手略松了一些，赶紧递上帕子止血，试探地问道，“夫人，那两日之后的冠礼，还要继续吗？”

李氏横了他一眼，“继续！为什么不继续？不过是个野道士，还能抵挡得住权势滔天的晋北王不成？”

片刻后又不放心地嘱咐道，“最近将秦珏看得更死些，不要让他跟秦绝川接触。”

*

水汽氤氲，只模模糊糊勾勒出少年的身形，经热气一熏，玉雪般的肌肤染上一种剔透的嫣红，因此更显得容色灼灼，明艳摄人。

如玉般乳白的水光中隐约可以窥见一丝荡漾的赤色，那是系于足腕上的一根红线，还缀着一颗莲花纹鎏金镂空的金铃，大小尚不足一公分，若耳力好些的人，路过秦珏身边能听见细碎的铃声。

随身的侍从不敢多看，低着头仔细焚香净手后，走到玉池边，将花瓣洒入水中，想起路上看见秦珏的眼色，试探问道，“少爷似乎不太待见那位。”

一句话打断了秦珏的发呆，片刻反应过来后，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

也是见到那位分别十几年的兄长后，他才想起了一些早就忘记的往事。

听人说，他还在襁褓时，没学会叫爹娘，第一个开口是叫兄长，什么人都不看不理，只拉着秦绝川的手指死活不松手。

长大了些，睡要一起睡，吃要一起吃，连沐浴都不允许下人插手，只让兄长伺候。

可怜秦绝川当了十来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太子爷，转眼要伺候别人。

后来再大些，秦绝川要进家塾念书，年仅五岁的秦珏又砸又闹，恨不得将整个秦家搞得天翻地覆。

秦绝川无法，只得给他买下那只漫天要价的凤翎珍珠鹦鹉，这才分散了这位小祖宗的注意力，但当从学堂回来后，秦珏瞬间抛下鹦鹉和所有人，狗皮膏药似的粘在他身上，叽叽喳喳个不停。

再后来。

秦府来了个老道长，说是临川仙府的长老，称秦绝川天生根骨奇绝，是修道的料，若是沉溺红尘中实在是暴殄天物。

秦家怎么可能让放在心尖上的宝贝去那荒郊野岭吃苦，一口回绝了老道长的邀请，但秦绝川沉默片刻，不顾亲长的反对，跟着道长走了。

秦珏依旧是哭闹不休，彼时的他尚且不足六岁，由于生得太过玉雪可爱，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办法拒绝他的颐指气使，哪怕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身上还是满地打滚时留下的脏污。

藕节一般的手死死拽着秦绝川的袖口，黑漆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任母亲抱着怎么拉怎么劝都不松，眉头皱到一起，“你要是敢走，我就叫人打断你的腿！”

他以为故技重施，兄长还会跟以前一样妥协。

但秦绝川只沉默地盯着他，不为所动，良久之后开口到，“知道我忍你很久了吗，秦珏？”

秦珏从来没想过兄长会讨厌过他，瞬间僵住，手也不禁松了松，连紧皱的眉头都展开了。

秦绝川抽回袖口，毫不眷恋地转身跟着老道长走了。

秦珏知道他大概是不会回头了，但还是赌气对着门口大喊，“秦绝川！你要是踏出秦家一步，我以后都不会原谅你了！”

但他的步伐没有因为这句话停顿一步。

回想起来，那算是秦珏坦途一般的人生中唯一的小坎坷。

好在小时候的事总是忘的快，繁华富贵入眼，讨好顺从他的人不计其数，以至于后来他根本就忘了秦绝川这么一号人，只有那只珍珠鹦鹉还留在身边，倒不是睹鸟思人，实在是这鸟嘴太贱了，甚合秦珏的意。

但这些并不影响他现在看秦绝川不顺眼。

就在秦珏昏昏沉沉要睡过去之际，身边轻道，“小的近来听说了些新鲜事儿，您要不要听？”

秦珏半睁着睡眼，摆摆手，示意他讲。

“您还记得当年带大少爷离家修行的那位老道长吗，自称是临川仙府大长老那位。”

“怎么不记得，一身白毛，胡子比人还长的那个老东西。”

“对，”侍从神色严肃，“他早在十二年前就被人杀了，当年大少爷是一个人上的临川仙府。”

一听这话，秦珏睡意顿时散了一半，十二年前不正是秦绝川被那老道带走离家的时候吗？

“你是说秦绝川杀人了？”

秦珏终于提起了点兴趣，抬起手臂搁在玉阶上，懒散支颐，目光悠悠望过来。

骤然被他这么直直地盯着，侍从不禁心下一震，心猿意马地避开目光，愣愣道，“小的只是道听途说……”

秦珏对身边探视的目光毫无察觉，“父亲跟阿娘知道这事吗？”

“这种没有凭据的事，怎么敢舞到夫人老爷跟前，这不是看您不喜欢大少爷，这才敢开口……”

哗啦一声水声，秦珏毫无预兆地从玉池站起来，侍从还没来得及脸红，就被一脚踹心窝上。

“感情你是上这来忽悠我的？”秦珏俯视他道。

被踹的侍从捂着心口，这位祖宗虽然向来脾气不好，时常对下人手打脚踹，但毕竟是一天走不了两步路的少爷，力度跟猫挠几乎没什么区别，不仅不疼，反而叫人心里烧起一把无名火来。

片刻反应过来后觍着脸赶紧给他披上巾帕，伺候穿戴，心里掂量着，这小少爷虽然面上不喜秦绝川，但是要旁人说起什么坏话，他心底里还是不乐意的。

“现下是去夫人院子里头坐坐呢，还是直接回琼台阁。”

秦珏思索一番，刚要开口，外面传来些许动静，像是什么人起了争执似的，呜呜喳喳的，很是聒噪。

“外面什么声音？”

侍从竖起耳朵，貌似听出了一些端倪，心念一动，连忙道，“想必是些小混账喝了酒耍酒疯呢，我现在就去将他们打发了。”

这说法显然没能让秦珏信服，他一边推开侍从阻拦的动作一边往外走，绕过翠竹屏风后便看到一个个头矮小尚不足六尺，娃娃脸的小孩踩着几个彪形壮汉，手里还别着几双手，打得那群膘肥体壮的守卫毫无还手之力。

秦珏脸色一沉再沉，“你哪来的？也敢上我这儿来撒野。”

“主人托我传个话，请您去后池边上一叙。”他声音既不恭敬也不顺从，相当的拽。

秦珏这才想起来这人是站在秦绝川后边那个抱剑侍童，长着一张天下小孩子都长着的脸，存在感极低。

“我不去又如何？”

“这个我不管，反正话带到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爱去不去。”话罢，他松开护卫们的手，拍了拍身上的尘灰，径自转身，若无其事地走了。

秦珏火蹭的一下冒上来，刚要动身，侍从赶紧挡在他前面，“外边风大，少爷不想去的话我们先回去吧，来人，送少爷回琼台阁歇息！”

秦珏被几个人围上来拦得死死的，尝试了几次还是一步都迈不出去，抬手给了他们一人一巴掌，“还做起我的主来了？滚。”

说着踹开一个人就往外走。

虽说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不能让二人见面，但侍从也不敢真的动粗，只得赶紧叫人通知夫人过来，然后转身对着下人们张罗道“赶紧的将毯子铺上，别硌了少爷的脚！”

所到之处，一群下人迎来送往，如同众星捧月般，秦珏脚步很快，踩着满地的绫罗绸缎，瞬间逶迤成一大片刺目的红。

突然，忙活的下人发现秦珏的脚步顿下来了，抬头一看，秦绝川正站在他不足十步之处，歪着身倚在白玉阑干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投喂湖里的锦鲤，像是没听到众人赶来的动静。

秦珏满脸不悦，兴师问罪道，“是你叫人上我那儿闹事的？”

秦绝川回过身来，笑嘻嘻道，“不用点激将法，你怎么舍得来呢？”

转眼注意到秦珏衣着单薄，他皱了皱眉，好声好气劝道，“穿这么少，也不怕着了风寒么？虽然还在三伏天里，但昼夜温差大，入夜还有有些微凉，别忘了多添件衣物。”

秦珏看了他一眼，态度抵触，“就说这个？”

秦绝川对他的态度视若无睹，反而有些好笑，“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生气闹别扭能十天半个月不理人，但十二年都过去了，也该消消气了，弟弟。”

秦珏压下一肚子火，转身不去看他，冷声道：“不是你说受够我了，为什么现在又要回来？还在这里说的轻松，当一件小事就揭过去了……”

秦绝川听着他满腹牢骚，果然，一个人可爱到极点就连生气也是有趣的。

他猝不及防得笑出声，这让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秦珏一怔，感觉受到了天大的侮辱，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句 “秦绝川！”

秦珏恼怒地撞过对方的肩就要走，在错身一瞬间却被拉住手腕。

“别生气别生气，没在笑你，只是想起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秦珏用力甩开他的手，连衣领都微微挣来了些许，由于皮肤薄，手腕立刻浮现微红的指印。

秦绝川知道他这个弟弟向来爱生气又好哄，只要将自己的姿态放得足够低，于是更加温声轻语，眉目间也染上一丝悲哀无奈，“我知道你还在怪当年我抛下你和秦家，其实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我也无数次后悔过，如果当初我能带你一起走，说不定我们的关系不至于陌生到这种程度，你还能唤我一声兄长……”

“可如果我说，当年我有必须离开秦家的理由，阿珏可愿意赏脸听一听？”

即使心底里不愿意承认，但秦珏对于软磨硬泡这一套永远都受用。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有多明显，片刻之后恢复傲慢，昂起下巴，面色不虞的盯着他，默许他说下去。

秦绝川有些好笑，刚要开口，却被一声厉呵打断。

“阿珏！”李氏匆忙从后院冲出来，看到秦绝川也在场明显忌惮了一下，强稳心神，将语气尽可能地放缓，“快过来，那边风大。”

秦珏有些奇怪，他从没见过母亲这般惊慌失态的样子。

秦绝川不急不缓地抬手替他整理好方才松散的衣领，“去吧，别让母亲等急了，至于刚才所说的理由，那是一个秘密，等你冠礼礼成了，我再告诉你。”

吼吼吼！现在有请我们的一号选手登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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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