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珏将信将疑地迈开两步,回头便看见秦绝川站在原地朝他微笑摆手,心中说不出来的怪异,连动作都放缓了。
李氏见状,不由分说上前两步,硬拽着儿子离开,秦珏勉力跟上,以为母亲要找个清净的地方跟自己说些什么,谁想刚迈进房间的门槛就被一道栓反锁在里面。
李氏向来对儿子掌控欲极强,秦珏一旦对她有所违逆就会立马被关禁闭以示惩罚,但从前都是事出有因。
秦珏当下只觉得莫名其妙,“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你又不是第一次没经过我的允许到处跑,这两日给我在里面消停点,哪也不许去。”
“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娘!”好像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过激,李氏缓了缓语气,“我儿再忍忍,就这两日了,等你冠礼成了,以后阿娘再也不会干涉你的自由,永远不会。”
“……”
每次都是这么说,秦珏转身,满脸沉郁地走到壁柜跟前,指尖一推,将上边的古玩瓷器一个个推倒,价值不菲的藏品瞬间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这一关就是两天。
偶尔进来两个下人问他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都被他用东西砸了出去,毕竟从前每逢禁闭,这祖宗就会变得脾气奇差,旁人在他跟前多晃一圈都会挨一脚。
以至于现在所有人进来问候两句,见他不说话瞪过来,立马夹着尾巴就溜了。
这禁闭一直到第三日晌午才解除,下人们成群涌进来请他挪步洗漱,秦珏又耍起了脾气,硬是不肯下榻,众人只得好声好气地求,这才劝得这位祖宗动身。
侍从狗腿地上前要扶,秦珏脸色相较之前别无二致,一样的臭,他抽回手,“滚一边去,我自己知道走。”
沐浴熏香后,由下人穿上一层层皓白色丝衣,套以纹莲描金外衫,再以玉带束腰,胸口奇低,有簇簇散着金韵的莲花绽放,背后的立领往下敞了两寸,隐约可见肩胛的线条,大袖也从肩头一路开叉下去,搭在手腕处,状似披帛,反正不像是正经衣服。
“……?”秦珏看着两袖,面露困惑。
虽然大周朝民风奔放,诸事不忌,但没到不穿里衣裸奔的程度吧。
“这是夫人准备的,说是前些日子从老天师那求来的祷衣,向上苍祈福开光过的,可保往后诸事顺遂,家和业兴,”下人瞧他脸色不对,连忙解释,“宾客都在堂前候着呢,少爷快去吧。”
秦珏勉强接受了这副说法,过去见到李氏的时候,她正与一众显贵站在秦府门外说笑,见他过来连忙招呼,“这便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快来见过叔叔伯伯们。”
秦珏即便兴致不高,也难得按照礼数一一行礼拜见。
“你这儿子养得好啊,果真是十足的漂亮。”“难怪春城的人都说秦家有个二太子”“都这么大了,我刚见你的时候还这么一丁点呢。”
几个人目光直白地上下打量,说着就要上手搭他的肩,秦珏肩膀一歪,侧身躲过去,毫不掩饰心底的嫌恶,“老东西少动手动脚。”
几个富商模样的中年男人被当众驳回脸面,不仅不尴尬,反而若无其事地大笑起来,“果然性子高傲,有意思有意思!”
李氏连声赔罪,转头斥责他无礼放肆。
富商连忙制止调和,“无妨无妨,有性子是好事,若是低眉顺目,唯唯诺诺的,我才不喜欢呢!”
旁边人打趣道,“你还挑上了?看看待会有你说话的地儿吗?”
“怎么,连说句话都要管,魏兄未免太霸道了吧,哈哈哈哈!”
……
一群人又接着说说笑笑,聊得热火朝天,秦珏在旁边看得无聊,凑近问李氏,“母亲为何不带人进去,外面跟火烤似的,热死了。”
李氏目光看向街道尽头,“晋北王还未到,再等等。”
“真是好大的排场,竟要这么多人顶着烈日恭候他。”秦珏忍不住埋怨。
李氏嗔他一眼,“在你这群伯伯面前口无遮拦就罢了,他们心胸大不会怪罪你,可别在那位大人物面前失了礼数,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秦珏低头踢着脚下的石狮墩子,一看又是没听进去。
李氏只好宽慰道,又是那副说辞,“忍一忍,今儿过去了就好了。“
往常只有别人等秦珏的份,哪有他巴巴地等别人的道理,虽然与那位晋北王未曾谋面,但心底已经隐隐不满了。
头顶烈日,没站一会就被那群富商的汗臭味熏得眼睛睁不开,秦珏正烦得想杀人的时候,那位传闻中的晋北王才千呼万唤始出来。
只见走云绣幔,宝马华盖,障扇翻飞,與辇极为盛大高调,仿佛行走的阁楼,光是辇官都足足有三十多人,鸾架后的禁军更是一眼看不到头。
众人低呼千岁,纷纷跪下行礼,并不敢无礼抬头,只听着銮铃越来越近。
那声音并没有着急叫众人免礼起身,一只苍白清瘦的手拨开帘幔,瞬间一股清苦的中药味便逸出来,他声音温润如水,“秦小公子可在?”
秦珏还没明白他叫自己干什么,就满脸茫然地被李氏推出去,她迭声答道,“在的在的,阿珏,王爷唤你呢,快过去问安。”
秦珏起身拍了拍衣角,慢悠悠走到架辇跟前,规规矩矩地行过一礼。
“秦小公子果真如旁人所说,是个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人物。”
帘幔由撵官束起,秦珏这才看清楚里面这人的真面目,出乎意料得是个青年人模样。
但由于皮肤苍白,过处留有淡淡的药气,在盛夏天里还披着鹤氅,总隐约给人留下病弱之感,好在他气势不弱,眉目疏朗,气质若兰,唇色浅淡,目如点漆,刚好契合了身上的弱质之感,更给人一种淡似寒梅的气度。
“你可认得我?”
秦珏不明白他何来这么一问,不明所以答道,“王爷之名,无人不知。”
晋北王面上闪过一瞬间的失意,“你可知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们从前……见过的。”
这话怎么听上去过于殷勤了些,活像是个到处攀亲的穷亲戚,怎么也不像是从一个亲王口里说出来的。
秦珏茫然的向后看了一眼母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回他的话。
李氏见状,连忙出来圆场,“容老妇插一句嘴,殿下赎罪,瞧这大太阳天的,待久了不好受,不如随我移步里头,有什么话,以后有的是时候慢慢叙。”
轿辇里边的人这会儿有些回过神来,“是我疏忽了,众位都请起来吧。”
秦珏跟着父亲母亲迎着上宾入席,临进府前,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巧与蹲在石墩子上嗑瓜子的秦绝川目光撞上。
他嬉皮笑脸地将手放到嘴边,悄声说道,“晚宴过后,来后湖花园,给你看个有意思的。”
秦珏还没来得及追问,晋北王便意识到他掉队落在后后面,关切道:“秦小公子,可是有事?”
秦珏摇摇头,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心里的怪异感却越来越重。
秦家祠堂外,宾客有序而坐,其中以晋北王为首,原本爱说些荤话的富商此刻也收敛不少,谈笑都显得场面许多。
梳头净手后,秦珏跪坐在席位上,侧身朝外,由父亲加冠祝辞,而后步至堂前,朝宾客拱手致谢。
在李氏的再三请求下,晋北王为秦珏赐以表字惊弦,秦家二老又拉着秦珏千恩万谢跪下。
两个时辰下来,终于礼成入席,宾客尽欢,觥筹交错,唯独秦珏有些心不在焉地盯着手心,好几次晋北王主动祝酒都没听见。
他看了眼疲于招待应酬的父亲,有些奇怪,父亲不善言辞,一到人多的场面便会拘谨无措,所以秦家待客向来是李氏张罗的。
秦珏环顾一周,可怎么冠礼一成,母亲便不见了踪迹,他问道,“父亲,你看到阿娘了吗?”
秦老分身乏术,敷衍道,“没见着,估计盯着下人准备回礼去了。”
秦珏乏味地收回目光,忽然一只蝴蝶从眼前飞过,他下意识跟着望去,转头却看见秦绝川偷偷摸摸蹲在墙头,由于位置太高,他这逆天的举动竟也没被人发现。
他神秘兮兮地朝他招招手,叫他跟上来,然后转身跳下墙,消失在了视野里。
秦珏抬头见父亲根本没空搭理自己,于是看了一眼四周没人注意,不让侍从跟着,独自一人离开了。
晋北王看在眼里,顿时不悦,身边的随从察言观色,脱口而出要叫住秦珏,却被主子抬手拦下,“先随他去吧,管多了秦小公子要不高兴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候。”
随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是。”
主厅济济一堂,人满为患,除此以外的地方显得格外清净了些,秦珏出了门就没见着兄长的影子,心想着这人脚步真快,莫非他真有法术在身?
误打误撞进了园林,四周漆黑一片,拨开葳蕤茂盛的花枝,意外看见一片亮光,那是后湖对面的侧院后门,可这里一向最是冷清寂寥的。
有一道身影站在湖边,强光之下勾勒出玉立挺拔的身姿,宽肩窄腰,错落有致,虽容貌是与秦珏如出一辙的美,但并不显女气。
“秦……”
秦绝川回头,食指竖于唇前,“嘘……小声点,他们开始了。”
秦珏眼皮一跳,莫名感觉到不安,他跟着秦绝川穿过湖心亭,就像小时候无数次玩捉迷藏那样蹑手蹑脚。
侧院种了一排茂密的绿竹充当屏风,隔绝外界视听,秦珏在兄长的指示下,扒开一个缝隙,这里竟然有另一个宴席!
母亲站在类似唱戏的高台上,“诸位大人,既然话都说清楚了,现下可以叫价了。”
秦珏心头一凛,转而看向场下面面相觑的众人,似乎在顾忌什么,迟迟没有张嘴。
坐在最上座的一人高声道,“王爷有言,诸位大可不必顾忌彼此身份,今夜可随心而行,即便有其他人得到拍品,王爷也断不会刁难报复。”
此话一出,底下人开始活跃报价,一个个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条件,听得台上的李氏都有些惊住了。
这些人秦珏多多少少有些面熟,刚才说话的是晋北王的贴身侍从,还有几个是之前调侃他的姓王和姓魏的富商。
“他们拍的什么?”
“你啊,”秦绝川看热闹不嫌事大,“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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