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家破人亡

渚国。

马车内,谢将军换上了自个儿夫人备上的秋衣,上身穿着灰色夹袄,卸下平日的盔甲,素衣着身,平日的威严已淡然无存。

“将军啊,您要遭些罪了,这拔山涉水的,还久着呢!”外边一小斯扯着尖细的桑子道。小斯们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带些迎合的意味。

“遭罪?我一方军队主帅,战事吃紧却临阵脱逃!这才叫遭罪!”谢将军气不打一处来,冲着外边喊道。

“啊…将军莫慌,援兵已至,敌寡我众,必须凯旋…”

“啊…对啊必定凯旋…必定凯旋…!”另人附和道。

谢将军不再回话,独自握着案上杯盏,眉头拧在一团。

他何尝不愿归乡,只是狼烟已起,职责所在,唯有狼烟灭,方能燃起千万百姓的炊烟。

可他又有些庆幸,庆幸此战未败,性命尚存,可平安归乡,与妻儿相聚。继而,他摸了摸身上的夹袄,嘴角挂笑。俄顷却又改为懊恼,自己怎可因儿女情长误了家国大事,本末倒置。可若置之不理如换件衣衫般简单,他必如一日看尽长安花萧逸洒脱,但若穿上了这战袍,便一辈子也脱不下。是以,他的心一直揪着,揪了数日的斗转星移。

酉时,日没西山,深秋时节的枝叶泛起金黄,马车有气无力地碾轧着铺地的枯枝,断截的枯枝沙沙作响,却又毫无征兆的停下。继而被绵延呜咽替代。

马车前的小斯慌了神,不停地嘀咕着。

谢将军,生了疑,抬帘向外望了望。

估摸着一百号人,皆行装不整,面色消瘦,灰头盖脸,有的甚至如泥般滩倒在地,唯有起伏的胸膛才能证明这人还活着。

哭怨声化为一团,很难明辨些什么。

“呜……呜……娘,咱们要去哪啊……”小女孩灰头苦脸,拉着一旁大娘的一角。

“孩啊……咱哪也不去,就在这呆着。”大娘蹲蹲身子替小女孩揩了揩泪。

“孩他娘,咱们横竖都是一死,到不如在这城门前死耗着。”

“逼那些个狗屁官一把!”

“对!耗着!”随即便是齐声的附和。

“怎么回事?”谢将军冷眼看向车旁的小斯。

“将军……小的……小的不知啊……”小斯眼神闪烁着。

坐于车头的小斯头儿见状,忙下车解释道:

“将军,不过是些闹事的难民罢了,小的这就去驱散。”

“诶等等,这些分与他们。”继而,谢将军从摇中抽出一袋银两扔与小斯头儿。

“是。”

谁知小斯头儿刚出现在众人视线,众人便如同见了观音菩萨般一窝蜂冲上来。

小斯头儿像是被瓜分,百姓奋力地拉扯着紫色官袍的每一寸布料。

在百姓的热情招待下,小斯头儿似个不倒翁般左右摇晃着。

“诶呦,大家稍安勿躁,这些银两,是里头的大人赏赐给你们的”他抬起手里的小鼓包,继而又抬了抬下颚,示意大家望向身后的马车。

“是以,还劳烦诸位让让道…”

一人接过小鼓包,狠狠砸地,道:

“乡亲们,咱们跋山涉水费劲千心万苦到这儿,岂是为了讨要这点施舍!”

“对!俺们不要钱,俺们只要进城门!”一人附和道。

孩童呜咽、妇女哭诉、汗丁叫唤化为一团。

“大家稍安勿躁,此事不是我可决定。”小斯头儿努力稳住自己被拉扯的身子。

话音刚落,谢将军已移步至他的身后。

“何故如此?”谢将军皱起妹头。

“将…将军…”

话毕,一人眼波微微流动。随即道:

“乡亲们,他的头儿定可助我们入城门!”继而一窝蜂冲向谢将军。

“诶诶诶…肃静!”另几名小斯忙上前驱赶。

两波人打做一团,但终究寡不敌众。几名小斯似肌无力般,不过有些许肌肤之碰,倏然间就狼狈地摔落在地。

人群的不远处,传来尖锐的哭怨,在汗丁搅做一团沙哑的叫唤中格外显眼。

“大人,大人求您给我们做主啊—大人!”方才的大娘扑通跪地,前额似如鸡嘬食般磕地,血印在其惨白的脸上额

“娘—娘—!”一看似垂髫龄般的孩童拉扯着大娘泛白裹灰的衣角,止不住的哭泣。

娘俩的哭怨换来了片刻的宁静。

“诶诶诶,孩她娘啊,你这是作甚啊!”人群中一人心疼坏了,忙上前搀扶。

可大娘却不领情,愤怒地撇开他的手,嘶吼道:

“我做甚?我能做甚!我丈夫被大水冲走了,公婆发病死了……”大娘眼角充满血丝,绝望盯着向人群,哽咽着

“死了,都死光了…呜呜…独留我们娘俩,没钱,没粮”大娘减了些音量,无助的扭头,抚摸着自己颧骨凸起,两颊凹陷的孩子。

大娘愤恨的哭怨,不仅唤起了人群的悲惨遭遇,也点醒了他们仅存的理智。

“扑通!”人群双跪地。

“大人,方才稍有得罪,是咱们的过错,可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一人大头阵,道。

“是啊是啊”而后人群纷纷附和道。

人群的退潮,几名小斯也插空站了起来。

一人匆匆移步至谢将军耳根旁,撇着手侥幸道:

“将军,你且进城门,我在这安抚着他们。”

谢将军蹙眉,脸色凝重,他想不通,自己拼死保护的人,竟是这般冷漠自私,无法共情他人的苦g难,甚至视为障碍。

“不必。”谢将军淡淡道。

话毕,谢将军拔高了音量,道:

“各位乡亲们,谢某是镇守边关的将军,各位的难处都可与谢某诉说,谢某在此给各位主持个公道!”

俄顷,各位皆双眼冒光,七嘴八舌道:

“将军!咱们亲人都死光了……”

“将军!咱们要进城去谋吃食啊……”

“将军……”

……

“乡亲们莫急!我来一道说!”打头阵的大爷喊道。

“将军,咱们这个乡亲们啊,是从氓垅村来寻个公道的,咱们村发大水了……”大爷哽咽着,

氓垅村?听到这,谢将军的心抽了一下,空空的,有想不安。

“大水把秋收的作物都冲了,把咱的儿子,儿媳也都冲了,剩下的,体差的都病死了……”

“是啊,将军,我家五口人丁,就剩我一个了。”一人揩了把泪,附和道。

“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青山是留住了,没柴火啊!”另一人愤愤道。

“是啊,这朝廷的赈灾粮迟迟不发,乡亲们不是病死就是饿死啊!不得以这才堵一把,蹲在这城门。”

待所有人都诉说后,谢将军方才唤来小斯头儿,冷声道:

“怎么回事?”

“呃…小的不过是个听差办事的,小的并不知啊。”小斯头儿哆哆嗦嗦的回答道。

“你们在这候着!”谢将军背着手。

“是…是…”

“乡亲们,若信得过我,便让谢某过去,谢某去做个搭桥的。”

话毕,难民们回头相视着会,最后纷纷点头。

“行,那咱们便信官人一回!”一人干脆回道。

许是人多眼杂,许是天色已晚,四周都笼罩着墨色,当谢将军移步至城门五六尺时,朱色大门的士兵方才警觉起来,打探着来人的身份,士兵板着脸上下扫视着,实现移至其人腰间时,态度似箭般的速度缓和下来,甚至带些巴结的意味。

在人们的贪念下,即使在暮色中,谢将军腰间明示身份的玉牌依旧格外亮眼。

“谢将军?怎的就你一人?”士兵上前含着身子欲搀扶其身前的人,却被谢将军摆手谢绝。

“城门外的那些难民,为何不好生安顿?”谢将军冷着眼。

“难民?将军是说那些个刁民?”士兵思考了会。

“刁民?”

“谢将军有所不知啊,他们是从这氓垅村逃难来的,这村子的冲水难中活着的人哪,十有**都发了病,若是放他们进了这城门,一传十,十传百,不得把咱们都嚯嚯光了!”守门的士兵说得老有趣味,差点因为自己这一套说辞感动哭了。

“喝!依你而言,方才我与他们谈论便也是染了病,也进不得这城门了!”谢将军威严道,神色冷淡,令人不寒而栗。

“没…没这个意思…”守门的结巴道。

人总是双面的,既仰慕这权威,亦惧怕这权威。

随即唤来一旁的小兵,摆手嘀咕着什么。

俄顷,城门开了。

难民们如迁徙的牛群,一窝蜂冲向城门。

谢将军见状,滕出道来。

“诶诶诶诸位且慢行啊,随我至安置处。”方才开门的唯唯诺诺的小兵此时摆起官架来。

在谢将军的监视下,所有难民都入了城门,一同前来的小斯们,亦拉着车马屁颠上前。

“将军,请!”守门的士兵陪笑着。

……

虽以踏入故土,可难民的出现,始终似把悬在心头的剑,扰人不安。

心之所畏,影之随行。

一封诏书,了了数笔,却承载着三条性命。

顺天承命,皇帝诏曰:

渚国京都,群臣跪拜。

咨尔谢氏之族谢景辰,忠勇性成,恪尽职守,前以戍边之功,勋劳卓著。朕心嘉悦,特赐白银三百两,宫缎十匹,以旌其绩。另擢为昭武校尉,领京畿巡防副使,允其继展韬略,辅弼王业。

谢卿之妻柳氏,夙娴妇道,佐夫成业。去岁河朔饥疫,不幸染疴而逝,朕甚悯焉。念其贤德,特赐恤银百两,赐诰命“贞淑夫人”,准立贤德碑于乡里,以彰其节。

呜呼!恩典既颁,其各凛遵。望尔砥砺忠忱,毋负朕望。

布告中氓外,咸使闻知。

钦此。

当黄色卷缎至于手中时,重如千斤。其心头的剑重重砸下,刺穿他的胸膛。

京都交接之事草草了结,便快马加鞭归赶至垅村。

可哪里还有什么村子,剩下的不过是些被大水冲垮了的破瓦残墙。

氓垅村死的死,逃的逃,一片死寂。

谢将军府内,白凌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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