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国
北鹿三关,浴血奋战三日,小六将军,不辱使命,成功镇守三关,带捷报领命归京,与谢将军汇合。
然,京师迎他的,并非凯旋的旌旗,而是连绵的秋雨与满城的缟素。
秋雷訇然,似冤囚怨喊,暗灰色的苍穹时不时裂开几道口子,泛着冷冽的刺眼的白光,似箭的雨线穿过混沌,直泻大地。
飞翘的檐角被雨涮的蹭亮,连檐角系着的白绫都好似退了色,显得黯淡,顶梁中央挂着一白练卷成的茶花,孤零零的顶在梁上的牌匾正中央,多余的布料因浸了雨包裹着木匾,白绫凸起的文字清晰可见∶
“谢将军府”
府门内,人影稀疏,竟比那飘摇的白绫更显凄清。 若大的将军府内不过几人,少得可怜。
“将军,节哀顺变”院内横横竖横站这四五人。幕僚倾过素伞,为他挡住斜飞的冷雨。
谢将军面色木然,只是微微颔首,眸光涣散,往日如山岳般挺拔的身躯,此刻如同一具被抽去魂魄的枯槁躯壳。他以为守得住国门,便能护住家门,怎料一场“天灾”,竟让他与妻儿阴阳永隔。
“哎不生于宋朝,却吃了宋朝的亏”有人低声窃语,满是惋惜。
“何出此言”一人狐疑
“要是真只是一个水难可就好了呢”
“你们两个,肃静!这不是拌嘴的地儿!”
闻言,二人埋在头哑言。
唯闻暴雨更烈,不给自己丝毫喘息的机会,猛烈的拍打着木檐,怒风纵情于悬着的白绫。雷鸣呜咽不绝,如冤魂泣历。
忽而,谢将军似鬼附了身,踉跄着扑地,得亏身旁之人眼疾手快,及时搀扶。
几人见其有些神志不清,忙上前看管着。
“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不能相养以共居,殁不能抚汝以尽衷啊……”谢将军挣开身旁的人,跌跌撞撞扑向着堂内而去。
只是前脚一抬,后脚刚追便摔了个狗吃屎。
“诶诶诶……将军当心点呐……”几人连忙上前搀扶着。
堂内抢眼的地儿,三口黑漆棺木静卧,触目惊心。棺前香火微弱,贡品冷清,满堂素白,漾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谢将军稳住微颤的身形,缓缓上前,苍老粗粝的手掌轻抚过冰冷的棺木,如同最后一次轻触妻儿的容颜。两位僚属不忍再看,默然退至院中。
深宫孽债
“诶你刚刚说的,是何意?”一人轻声道
另一人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安心后,继而将身旁之人拉至最僻静的院落一角。
“这将军夫人可不是因为这水难而亡,虽也因此,但不仅仅…”
“别卖官子了,快些说!”
“可听过一访间歌谣?”
“铜炉烧,青烟飘,圣颜欢笑,百姓悲空了,空悲了……”
尾音落地,身旁之人却呆若木头,毫无反应。
见同僚仍一脸茫然,他恨铁不成钢道:“呆子!那是指陛下沉迷丹道,将本该拨往氓垅赈灾的官银,全都用来修炉炼丹,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去了!”
他越说越没底气,声音愈来愈弱,怕吃了祸从口出的亏。
“谨言慎行啊,同僚!这是可不兴说!”
他声音越发微弱,几不可闻:“此事早先在宫中暗传,后被上头强行压了下去。”
“啊不能吧?我怎不知道这事?”
“不说了?你呆瓜,只会读那圣贤书”
他不在与其争论,继而惋惜道∶
“说来将军真是……惨啊!夫人为省口粮予灾民,自己活活饿死。长子寻妹时被洪水卷走,尸骨无存。幼女……则被趁乱掳去花楼,不堪受辱,已投缳自尽……”
“哎……这圣上也是真无情啊,派来的人手不够,还得将军的亲兵自个去寻子”
……
殿堂内,依旧死气沉沉,门站着二人底着头,谢将军依旧长跪于三口棺材前,还未结痂的刀口赫然躺在土色苍白的脸。
忽而,几声马啼呜打破寂静。一袭长袍落于地,少年脸上写满了疲倦,几道带血的伤口抢人眼球。
院角的二人忙上前迎接。
“小六将军”二人齐刷刷俯身
小六或许是因为急,下马便直奔殿堂。
“将军!将军!找到了!找到了!”
闻言,谢将军双手撑着地,费力欲起身,原本站在门口的二人忙上前扶着。
“找……找着了?” 棺椁前的谢将军猛然一震,双手撑地欲起,左右连忙搀扶,刚起身,双手猛便的抓着小六的手上套着的护膝,眼中燃起一丝微光。
“刚咱们的人找着了看似十八左右的……”小六的话被谢将军嘶哑的呐喊堵住。
“走!领…领我去看看!”
……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小六找着的,不过是具无人认领的浮尸,并非他日夜相盼的骨肉。
渚国京都
群臣叩首,龙颜震怒。
“胡闹!”龙座之人将诏书重重砸地,
“谢氏,尔乃国之重臣,怎可因儿女情长,丢掉守国之重担!”渚国顺德帝王摆袖,怒指着长跪于殿阶之人。
“陛下,”谢将军长跪于丹墀,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所有生机都已随家人而去,“臣老矣。半生戎马,守此国门,国,臣守住了。然……臣之家,却未曾守住。”
言毕,谢将军哗然泪下两行浊泪无声滑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
满朝文武,无不为之动容唏嘘。
但这悲声,于帝王耳中无异于火上浇油。
“为将者,当先国后家……”
顺德帝国怒言未尽,谢将军却又道:
“陛下——”谢将军抬起头,目光穿透殿宇,望向不知名的远方,一字一句,敲在每个人心上,“臣,终究是血肉之躯,这颗心……是活的。”
………
至此,渚国少了一名擎天大将,世间多了一位扫地僧僧。
一身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
清鸣寺内,古佛青灯,檀香袅袅。谢将军跪于佛前,任霜发落下,了断红尘。法号——了尘。
何其悲哉!一代名将,未曾马革裹尸,却终伴木鱼古卷。
谢将军隐世,上至庙堂高官,下至市井百姓,虽哀其不幸,亦怒其不争。然,谁又能真正体会,他那颗被家国大义与帝王无情彻底碾碎的心?
氓垅水患,朝廷不闻不问,无官赈灾,无医救治,无粮果腹。那救命的官银,早已化作丹炉里一缕虚无的青烟,供奉着龙椅上,那颗追求永生的、冰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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