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上海。
一场名为“未来边界”的科技与艺术融合展,在外滩附近一座改造后的老仓库里举行。这里曾经是工业时代的遗迹,如今充斥着激光投影、沉浸式装置和低沉的电子乐,新旧时空在这里激烈碰撞。
苏久穿着一身干练的深灰色西装套裙,胸前挂着主办方的工作证,正冷静地通过耳麦协调着媒体采访动线。作为这场备受瞩目展览的公关负责人之一,她精准地掌控着全局,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初,只是褪去了些许学生时代的青涩,多了几分游刃有余的沉稳。
“苏姐,互动区那边人流量有点超预期,安保需要加强。”耳机里传来下属的声音。 “收到。联系王队长,从C区调两个人过去。另外,通知技术组,检查一下‘星轨’装置的感应灵敏度。”苏久语速平稳,指令清晰。
她刚结束通话,一抬眼,就看到入口处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穿着印有“咆哮引擎”logo的黑色卫衣、头发剃成板寸的高大身影,正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轻松地拨开人群往里走。他手里还拎着一个……看起来像是某种定制篮球的奇怪装置。
“朝阳!”苏久难得地提高了音量,朝他挥了挥手。
赵朝阳闻声望来,眼睛一亮,几步就跨了过来,张开双臂作势要抱:“苏大学霸!想死哥们儿了!嚯,你这身,够帅的啊!”
苏久敏捷地后撤半步,用手里的平板电脑抵住他热情的胸膛,无奈道:“注意场合,赵教练。”她打量着赵朝阳,他比大学时更壮实了,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浑身散发着运动品牌区域总监特有的、混合着汗水与活力的气息。“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带队集训吗?”
“巧了不是!上海有个合作方活动,刚结束,看到宣传就知道是你搞的,必须来捧场啊!”赵朝阳晃了晃手里的“篮球”,“看,我们新研发的智能训练球,带传感器的,正好拿来给你们展览添点彩头。”
另一边,沉浸式音乐体验区。柔和的灯光与流动的音符交织,营造出一个静谧而梦幻的空间。林澈穿着一件米白色的亚麻衬衫,站在一台造型前卫的“声波雕塑”前,微微闭着眼,感受着空气中无形的旋律振动。他比过去更显清俊温润,气质沉静如水。
他刚刚结束在欧洲一个小型音乐节的独奏演出回国,受朋友之邀来感受这场展览的氛围。一阵熟悉而富有节奏感的电子鼓点隐约传来,他睁开眼,循声望去,恰好看到不远处,一个穿着做旧皮衣、戴着无线耳机的身影,正随着音乐节奏,手指在空中虚拟地敲击着打碟机,身体微微晃动,嘴角带着沉浸其中的、略显狂放的笑意。
江尽野。他看起来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眉宇间那份不羁更加沉淀,像是经过打磨的火山岩。他如今是一家声名鹊起的独立音乐厂牌主理人,兼电子乐制作人,以风格前卫和脾气古怪著称。
林澈微笑着走过去,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江尽野摘下一边耳机,回头看到林澈,挑了挑眉:“哟,澈哥?什么时候回国的?你这耳朵,跑这儿来采风?”他知道林澈现在专注于古典与现代融合的创作。
“刚回来。来看看。”林澈温和地笑着,目光落在江尽野耳机上,“你的新作?”
“demo而已,瞎搞。”江尽野嘴上这么说,眼神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自信,他把另一只耳机递给林澈,“听听?给点‘学院派’的宝贵意见?”
林澈接过耳机,认真聆听。密集的电子节拍下,隐藏着精妙的复调结构和意想不到的音色组合,充满了江尽野式的、打破常规的想象力。他听完,摘下耳机,由衷赞道:“很有冲击力,层次也很丰富。中间那段采样,是工业噪音?”
“Bingo!还是你耳朵毒。”江尽野打了个响指,难得露出点遇到知音的愉悦。
“尽野,别光顾着自己嗨,过来帮个忙!”赵朝阳的大嗓门穿透音乐传了过来。他正对着那个“智能篮球”发愁,不知道怎么接入展览的互动系统。
江尽野撇撇嘴,对林澈说了句“一会儿聊”,晃悠着走了过去,三下五除二检查了一下接口,对着不远处正在协调媒体的苏久喊道:“苏观察员!找个你们技术组懂物联网协议的过来!这傻大个的球,系统不认!”
苏久远远地对他做了个“收到”的手势,立刻在耳麦里下达指令。
就在这时,展览的核心展区——“数据可视化穹顶”下,一阵小小的惊呼声传来。
巨大的环形屏幕上,正以极其炫目的方式,实时演算模拟着宇宙大尺度纤维状结构的形成与演化。而站在控制台前,穿着一身简洁黑色西装,正与旁边一位白发苍苍的物理学泰斗低声交流的,正是沈墨言。
他比少年时更加清瘦,气质也愈发沉静内敛,像深海下的寒铁。博士毕业后,他拒绝了海外顶尖机构的高薪邀请,选择回国加入国家级的理论物理研究所,如今已是领域内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他今天是被导师拉来,为这个合作项目站台讲解的。
他的讲解清晰、冷静,逻辑严密,没有任何多余的修辞,却仿佛带着一种洞悉宇宙奥秘的魔力,让周围的人都屏息凝神。
江尽野双手插在皮衣口袋里,晃到展区边缘,看着屏幕上那些复杂到令人头晕的方程和模拟数据,又看了看那个在众人簇拥下依旧从容不迫、仿佛天生属于这片抽象星海的身影,嗤笑一声,低声对凑过来的赵朝阳说:“看,沈大学霸还是老样子,喜欢搞这些看起来高大上,实际上屁用没有的玩意儿。”
赵朝阳挠挠头:“我听着挺牛逼的啊……”
“你听得懂个屁。”江尽野毫不客气。
沈墨言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讲解的间隙,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江尽野身上。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一冷静,一不羁,仿佛有无形的电波在瞬间完成了一次跨越多年的信息交换。
沈墨言几不可察地对他微微颔首,随即又专注于眼前的屏幕和数据流。
江尽野撇撇嘴,转开了视线,但嘴角那抹惯有的嘲讽弧度,似乎软化了些许。
展览临近结束,嘉宾和观众逐渐散去。五个人,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在仓库二楼一个僻静的、能看到黄浦江夜景的露台上,重新聚在了一起。
没有刻意安排,只是自然而然地,都走到了这里。
赵朝阳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他带来的几瓶精酿啤酒,挨个递过去。林澈接过,道了声谢。苏久犹豫了一下,也接了一瓶。江尽野毫不客气地拿过一瓶,用牙齿咬开瓶盖。沈墨言看着递到面前的啤酒,顿了顿,最终还是伸手接过。
“来来来!为了……为了啥来着?”赵朝阳举起酒瓶,卡壳了。 “为了……五年。”林澈微笑着接上,温润的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清晰。 “为了还没被生活干趴下。”江尽野懒洋洋地补充,仰头灌了一口。苏久推了推眼镜:“为了数据样本的持续更新。” 沈墨言没有说话,只是举了举酒瓶。
五只酒瓶,在弥漫着都市光晕和江风气息的夜空下,轻轻碰到了一起。发出清脆的,如同当年在天台上,可乐罐碰撞的声音。
他们靠在栏杆上,看着脚下浦江两岸璀璨的灯火,如同一条流动的星河。远处陆家嘴的摩天大楼直插云霄,象征着现实的宏伟与冰冷。
没有追问彼此的具体工作,没有打探薪资婚恋,甚至没有过多回忆青春。只是偶尔,赵朝阳会说起带队遇到的奇葩事,引得大家发笑;林澈会聊起在欧洲演出的趣闻;苏久会冷静地分析某个行业趋势;江尽野则会用他特有的毒舌点评一切。
沈墨言依旧话最少,但偶尔在林澈或苏久提到某个技术或理论点时,他会简洁地补充一两句,精准而深刻。
江尽野不知从哪里摸出烟盒,叼了一支在嘴上,刚拿出打火机,就被旁边的沈墨言淡淡地瞥了一眼。他动作一顿,啧了一声,最终还是把烟收了回去,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夜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和衣角,也吹散了啤酒的麦芽香气。
他们早已不再是穿着宽大校服、被困于方寸校园的少年。他们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拥有了各自的战场、荣耀与烦恼。沈墨言在理论的深海探索宇宙的边界,江尽野在声音的旷野打破规则的桎梏,林澈在旋律的国度缝合古典与未来,苏久在信息的洪流中构建理解的桥梁,赵朝阳在汗水的竞技场激发人类的潜能。
他们像是五芒星的五个端点,散落在庞大社会机器的不同齿轮上,沿着各自的轨迹高速运转,偶尔因引力而微微偏离,却始终保持着某种无形的、稳固的联结。
“下次聚,什么时候?”赵朝阳喝得有点上头,大声问道。 “随缘吧。”江尽野看着江面过往的船只,漫不经心地说。 “我会把各位的日程数据纳入考虑范围。”苏久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林澈温和地笑着:“总会有机会的。” 沈墨言望着远处最亮的那颗星,没有说话。
他们都知道,像今夜这样完整的重聚,会越来越难得。成年人的世界,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和渐行渐远。
但至少此刻,在这个喧嚣都市一隅的安静露台上,他们还能站在一起,喝着酒,吹着风,无需太多言语,便已明了彼此身上那未曾被岁月磨灭的、属于十七岁那年的印记——那份聪明,那份强大,那份不羁,以及那份深藏在心底,或许连自己都未曾完全察知的、对自由与浩瀚星空的向往。
五芒星依旧闪耀,即使各自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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