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翟西撂下一锭银子便鼓袖而去,花晖和胡嬷嬷紧跟其后,徒留林尧一人在风中僵愣。
似乎有感应一样,男人顿下脚步,蓦然回头看她,见她磨磨蹭蹭的在后面慢踱,小脸上挂满了震惊,翟西眉心一拢,没什么情绪道:“在后面磨蹭什么?”
被点到名,林尧抬头,双目中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雾气清亮有神,倏而,她浅浅一笑扯开话题:“爷,这镯子要还回去吗?”
翟西打量她一眼,目光沿身而下,落在了林尧抬起来的纤细手腕,端详了一会儿,想到了方才林尧和李亦末的对话,须臾后,他言:“不过是一个镯子罢了,我安南王府还是付得起这个钱的,你不用担心,想收着就收着,若是觉得不喜欢便扔了。”
字字说得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林尧被他话中的寒意瑟得缩缩脖子,暗自咬舌,旋即眉眼一弯,嘴角上翘,笑得拘谨深处却泛着一丝甜意。
一袭红裙袄衬得小姑娘像极了隆冬深夜里刚打苞儿的红梅骨朵儿,弱不禁风,却能一眼堪破其日后该是何等傲丽容姿。
她语气轻快道:“爷赏小人的物件,自然须得妥善存放,日后小人定会仔细擦拭保护。”
男人不再说话,转身继续往前走。
*
丞相府
杏园中,有几棵青松长势俊拔,针状的叶子密密麻麻地展开出一把把伞状的绿意,绿伞上还顶着小山大小的积雪,风一吹,抖落少于叶与雪,衬得寒意更深几分。
一个穿着青衣的丫鬟端着托盘步履匆匆,面色紧张,在走到厢房外时身子发抖得停了片刻才进去。
但是棉帘才掀开,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盛满茶水的白瓷杯,丫鬟面带僵容却也不敢躲,生生挨了个满怀,腰间被砸得滚烫生疼。
瓷杯中装的是她方才刚给李亦末倒的热茶,此刻如数倾倒在青绿身上,烫得她暗自直吸气。
芙蓉椅上躺着的那名女子便是李亦末,如今摘了帷帽,清媚动人的容貌清晰眼前。
两双圆润含水的眸子不说话时像一汪潋滟泉水,无声无息间勾人眼魂,面若芙蕖,肤白塞雪,腰肢纤若无骨,教人看着心之向往,一阵恍惚。
只是此时面容娇美的女子在青绿眼中如同鬼魅般可怕。
……
“不过是往你身上砸了碗茶,你装成这幅死人状是要恶心给谁看。”语气漫不经心,漠然无温。
青绿只觉得后背上冷风直吹,冻得她如置寒窖,手脚发僵,颤着唇瓣:“奴…奴婢知错。”
李亦末看都没看她,“去把明园中,我夏日时在湾湖中藏的酸梨拿出来。”
听似简单日常的一句话直接掐灭了青绿面上的生机,身子轻斜,一脸稚嫩的面容瞬间变得灰败,如同霎时被卷走所有水分的花朵,仓促枯萎。
青绿:“……奴婢这就去拿。”
一直在旁侧站着的云欢不由得身子也开始打微颤,湾湖是老爷在小姐出生时特意命人挖的,湖底深十尺,宽二十。
而小姐的酸梨每年都会放在最深处,待想吃时再命人捞出。只是今年天气严峻,湾湖早已结出一层冰面,行不得船,小姐虽没有说让青绿站在湖面上钩取酸梨坛子,但这样意味晦涩的话相当于直接断了她其他的念想。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这杏园里已经有三个丫鬟,两个小厮被李亦末用不同的茬儿断去了性命,偏还都死得干干净净。
就好比眼前的这个青绿,最后寻得由头也不过是,丫鬟在湖边失足滑了下去,冰面破裂,待发现时人已经没了。
蛇蝎美人,云欢一直都知道自家小姐是个什么性子,为了保住命,云欢只能心甘情愿的当外人眼中那个仗着跟的是相府千金所以行事嚣张的一个丫鬟。
但可能这世道终究是权势恶人的天下,像自己这等出身微末的人只能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京城中人人皆知,相府的千金相貌在这所有贵族千金中是最出众的一个,早前在李亦末的及笄礼后,那些贵公子们私下里就都暗暗搓手等待机会,央求自家长辈到相府提亲,只是及笄礼没过多久,皇上就下了圣旨,将李亦末定给了太子,并言,在太子日后登基礼过了再行成婚大礼。
本就家世显赫,又被冠以未来太子妃的头衔,以皇上对太子的宠爱程度来看,只要太子不做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这皇位定是十拿九稳的,所以不出意外,李亦末未来人生的道路也会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成为一国之母。
云欢心中不由叹息,人呐,有时候从出生开始就定了这辈子的际遇。
“今天那个丫头手上的镯子你有看清样子吗?”李亦末沉声发问。
听到在问自己,云欢回过神来,摇头:“离得有些远,奴婢只看得那镯子剔透分明,好看极了。”
李亦末阖上眼,轻轻摇晃摇椅,沉默良久,嘴角扯出一抹奚弄,缓慢吐出一句充满讽刺的话
“——一个皇上心中的眼中钉,肉中刺,哪儿会有那样的好眼力?定是那个贱丫头说来欲引我们上当的,哼。”
云欢听她鼻尖逸出一声冷哼,低头询问:“小姐,那我们要告诉老爷安南王爷所说的话吗?”
李亦末眼皮一掀,“安南王不过是一介手无分毫权利的闲散王爷,再说了,皇上不待见他的事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那是积攒了十多年的仇恨,这辈子怕是都没办法消散,如果被皇上知道我爹出入安南王府,岂不是平白遭了无端之灾?”
云欢颔首:“小姐说的是。”
说完话后,李亦末疲惫地揉揉太阳穴,把手中的珊瑚手链随意扔在了一旁,哑声道:“云欢啊,去到小厨房给我端一碗红枣银耳燕窝来。”
云欢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地上一滩茶水渍旁的那碗凉透的红枣银耳燕窝粥,“是,奴婢这就去给主子拿。”
*
安南王府
一回到府上,就有小厮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气喘吁吁道:“爷,府中来客人了。”
除了翟西神色依旧未变,剩余三人均一愣,宫里来的也太快了吧。
到了堂厅后,他们更是惊得差点咬到舌头。
一名身着随意的男子正慵懒的靠在爷平时坐的椅子上。
艳桃色的绸缎外衣,腰带系得松松垮垮,寒冬大雪里,这个男人跟不怕冷一样,胸膛露出一大片,古铜色的肌肤下,这般艳色衣衫竟不觉得突兀。
翟西冷冷看他一眼,面上沉了沉,“把你的衣服给我穿好。”随即又瞪着警告林尧直勾勾的目光。
被威慑后,林尧视线立刻转开,悄悄摸了把微微发热的脸颊,默默长舒了口气。
头一回见到有情绪波动的翟西,沈醉乐了,顿生了捉弄他的心思,歪头冲林尧说:“嗳,小丫头,抬起头来。”
声音沉缓,带着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暖意,林尧心里划过一丝暖意,懵懂地顺着他的嗓音抬头看去。
然而对面的男人却突然冲她抛了一个极其妖娆的眼神,激得林尧一个激灵,头连忙扭向别处。
见状,沈醉拍手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哈,没想到西北安南王身边竟然跟了这么一个有趣的小丫头,真是可爱!”
沈醉口中的可爱是在变相揶揄翟西的冷淡性子竟然领了个黄毛丫头在身边,但这话落到旁人耳里听的意味就变了。
翟西撩了撩袍角,脸色不变,“去沏壶茶来,林尧,记得用红袍山茶。”
林尧嘴角一僵,又是泡茶……
沈醉笑而不语,身子悠闲的躺回椅子上,单脚踩在椅面上,晃晃悠悠,好不潇洒。
翟西冷眸:“今日是各方王侯来朝拜见皇上的日子,北陵世子不在太和殿内朝圣,却不请自来,跑到我这安南王府里。就不怕皇上盛怒,一下子掀了你北陵的老巢。”
沈醉连忙摆手,嬉皮笑脸道:“无妨无妨,这谁人不知皇上和我母妃兄妹情深厚,定是舍不得罚我这不懂事外甥。再说了,我这不是来找王爷拿回我的东西么。”
花晖见他竟说出这般不要脸的话,真觉得自己当初就应该一剑杀了他,省得他不知天高地厚,这会儿在主子这儿嬉皮撒泼。
翟西黑漆的眸子亮了亮,“北陵世子说的东西是什么?本王不记得拿过你什么,即使是拿过,但之前不都交还了吗?”他故意对视上沈醉的眼睛,无辜道:“还是当着世子的面,难道世子准备翻脸不认账?”
沈醉脸上笑眯眯,恨得一口牙都快被咬碎,心里不断在骂这个臭不要脸的!
这事说来还有些话长。
三年前,沈醉刻意叫手下三番两次的挑衅翟西,更是自己上门偷拿东西,几次下来翟西都没理他,俗话说的好,这下棋应当棋逢对手才玩的有劲儿,可沈醉搞了半天动静了,翟西这边愣是一吭不响。
弄得沈醉一个人像个跳梁小丑一样,直到沈醉回府给他老子办寿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家的仓库里丢了好几件稀世宝物,而且都是他爹最宝贝的几样,吓得他当时就慌了。
别看外面传言说北陵王多么宠溺独子,不舍得动一根汗毛。实则沈醉在这世上唯一怕的便是他老子北陵王,这要是被发现他弄丢了这些宝贝疙瘩,他爹非抽他不可。
那几日沈醉是吃不好,睡不好,整天绞尽脑汁地思索到底怎么才能把他爹糊弄过去,就在这时候翟西才派人送过去信函。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你丢的东西在我这里,要想拿回来必须过来当面验收。
去了之后,翟西确实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沈醉验收东西,可就是他这样云淡风轻的态度把一向不可一世的沈醉气个半死,还不能说什么。
然而沈醉觉得饱受屈辱后拿着东西回到府上等来的结果却是一顿鞭斥。
原是北陵王查看这些宝贝疙瘩的时候发现是假的,当场雷霆发怒,把沈醉当着一众家仆狠抽了一顿,足足三个月才能勉强下床。
这个仇沈醉一直记着,方才在翠馆时听见有人说飞云江玉雕时便知道了是翟西在对面,而翟西说的那一样样的抬价物正是沈醉老子丢的宝贝疙瘩们!
如今又听他提当日的事,沈醉觉得要不是自己强压着怒火,这会儿一定一把掐住这个臭不要脸的脖子!死死掐住!!
林尧:又让我泡茶……
沈醉:看老子不掐死你!:)
西酝昨天去爬山了,回来就瘫在床上了,现在补上。
今天还有一更,但是会很晚,就别等了了明天看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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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老子掐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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