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顺序轮下来，这次高二月底的集会放在了第二节大课间。

但外面阴了天，一时分辨不清楚时间。

方景阳带着口罩，衣领围在下颌，因为低着头，碎发把剩下的小半张脸也挡去。

主席台上轮到优秀学生代表发言，他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女生马尾扎的很高，看着很精神，是一班生物课代。

方景阳轻轻吐出一口气，明明这次他在了，但优秀学生代表已经不是他想要见的。

明明是每次都无所谓去听的集会，这次他反而有点空落落的。

“什么情况，感冒了？”

一旁李毅弯腰凑过来，盯着身边的人，观察他发小的状态。

方景阳清清嗓子，声音闷在口罩下面，音色低沉：“有点。”

沈顾怀撑着脑袋百无聊赖的看着发言席上讲话的女生，注意到一旁的动静，他侧头睨着眸子投去目光，眉心微微皱起来。

“怎么搞的？”

礼堂响起掌声，优秀学生代表都快走下台，方景阳才回神一般，抬手跟着鼓掌。

故意的吗？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往凳子里滑了滑，正好掌声错过了回答，也省的他再去进行这无意义的对话。

浑浑噩噩的赖到集会结束，周围噪杂一片，他也随着人流往外走，像是随波逐流的游鱼。

整个集会方景阳都在出神，或者说从昨天晚上见到那个人开始，他的心就乱了。所以隔着几步路，看到那个突然凑到沈顾怀身边搭话的人时，方景阳几乎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是不是他太怕了，所以出现心魔了？

心惊之下，方景阳几乎没有停顿，一下一下撞开前面的人。

那些人的抱怨落在耳朵里，但他也没有心思去道歉。

几步冲到李云哲身后，方景阳猛地拽住他的手腕，声音有些劈叉：“你……！”

他皱眉瞪着面前这人的笑脸，又听到一旁李毅的低骂。

周围不断有经过的同学投来眼神，但那道最难忽略的视线，还是沈顾怀的眼神。

方景阳快速地眨了几下眼，努力冷静下来。

他朝周围看了看，重新对上李云哲的眼睛，“我们去那边说。”

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好像是李毅，又好像是沈顾怀，或者两个人都有吧……

但方景阳只是走的更快，拉着身后人的手腕，拐进一旁通往安全通道的拐角。

下一秒，他揪着李云哲的衣领，把这人死死地抵着墙上。

他不想问一个高三的怎么闲到过来这里，也不想问他怎么找到沈顾怀的，着急逼问最迫切的问题。

“你和他说什么了？”

方景阳声音压不住的怒，因为只剩了一双杏眼露在外面，所以情绪冲击力反而更重。

“原来你们还没在一起呢。”

方景阳僵了一下，李云哲说的也没错，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对，他不是我什么人，所以你有什么冲我来就好。”

李云哲垂下眸子，看着面前紧张的人，真是好久没在方景阳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了。

好像比起当时在初中，方景阳的表情更生动了，不过过去那么久，对那些小表情他早就记得不清了。

不过另一种可能漫上心头，是因为那个叫沈顾怀的男生？

他不记得方景阳有这么痴情过，不然当时也不会闹得那么荒唐。

李云哲抬起手，把方景阳挡在脸上的口罩扯到下颌。

本来死死抓着他衣领的人果然退远了几步，带着一脸厌恶，垂手立在几步外瞪着眼睛。

李云哲捻了一下停在半空的手指，无所谓的收回了口袋。

“怎么搞的我和病毒一样，不是在帮你呢。反正这些事你肯定不会和沈顾怀说，因为你不敢啊。”他顿了顿，仰头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一副认真思考的神情，“记得当时你和我说唐诗逸去世，哭了好久来着，害怕的发抖呢。没事，我不怕，我可以……”

猛地听到妈妈的名字被这人叫出来，方景阳先是恍惚了一下，这人怎么敢再提……

“闭嘴！”

看到方景阳歇斯底里的样子，他突然笑了。

迟到了几年的情绪，也该追了上来了，不能一直错下去，对吧。

“我已经开始期待了。那种看着自己拥有的东西一点点失去的感觉，你也该尝尝的。”

方景阳摇了摇头，他好害怕。

害怕到忍不住耳鸣，身体发抖，眼眶发烫，几乎就要撑不住身子。

等猛地被揽进怀里，贴上温热的胸膛，沈顾怀身上的檀香就浓浓的包上来。

莫名的安心和委屈，他又有点埋怨，这人怎么又回来了。

明明不想把沈顾怀牵扯进来，但有点可笑，反而弄巧成拙了。

早知道这样，昨天应该好好接吻的，而不是那样可悲的收尾。

他拽着沈顾怀校服的手用力，同样的，也感觉到了那人把他拥进怀里时有多用力。

方景阳发抖个不停，沈顾怀揽着他肩膀的手也更加用力，眼瞳几乎缩成一条线。

他盯着那个别人嘴里所谓“方景阳前男友”的人，握在身侧的拳头骨节发白，过了很久他才松开。

这么好的方景阳，怎么遇到这么个东西？

那只本来可以直直落在对面人脸上的拳头，此刻柔着力道扣在方景阳的后脑，轻轻地扣向自己肩膀。

李云哲看着两人，也不说话，只是带着一脸笑离开了。

沈顾怀收回视线，落在怀里人还在发抖的发丝上，他轻轻地叫了声方景阳的名字。

自己胸膛一片湿热，好像烫到心脏，不然他怎么这么疼，快要心疼死了。

轻轻拉开怀里人，抬手想要替这人擦眼泪的动作僵住，因为根本没有什么眼泪。

方景阳鼻血流了小半张脸，渗进下颌的口罩，原本浅蓝的口罩一片血色。

“方景阳！”

听到自己名字闷在厚厚的耳膜外，更是催眠，方景阳磕了下眼皮，好累，想休息。

他眯眼看到沈顾怀胸口洁净校服上染的血，轻轻皱眉，该道歉的吧，这么干净的男生，怎么能被弄脏。

“对不起，你衣服……”

怀里的人毫无生机，脸色白的和纸一样，平日里红润的唇此刻失去色泽，好像饱满的花瓣浸了水，泡发了，泛着苍白。

医务室里轮值的是一个女士，看到两人冲进来的男生，忍不住惊呼两人身上大片的血。

她快步跟上，开始询问情况。

“胸口怎么流这么血？”

沈顾怀皱着眉，把怀里人放在床上。

虽然止住了鼻血，但是方景阳身上，下颌，洋洋洒洒，落的都是血迹，看着一片狰狞。沈顾怀因为抱了他，也蹭的哪里都是。

“不是我的，他流鼻血了。”

医生给方景阳处理了血迹，这会儿人躺着，校医院条件有限，大概只能看出来男生低血糖，至于为什么流鼻血，她没法给出确切的推断。

输液管滴壶里一点一点落着点滴，女士调整滴管的速度，又看了眼病床上眉头微微皱着的人。

“你朋友之前有这种情况吗？”

“我不知道……”

对方景阳，他还是知道的太少了。

女士抿了下唇，把一旁的凳子移过来，示意让男生先坐着，毕竟他看着状态也不太好。

“是这样，如果经常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建议去医院好好检查下。上火什么的都是小事，要是内里有器官病变……”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猛一道白光劈下来，惹得病床上的人睫毛轻颤，和窗外被雨水打的乱颤的花枝一样。

方景阳轻轻眨了眨眼，弥散的意识被收拢，盯着白晃晃的天花板。

“啪嗒，啪嗒”雨滴砸上玻璃窗，方景阳缓了缓，转头看过去。

窗子上挂着一道道水痕，汇聚着，滑开，雨滴再也找不到。

“方景阳。”

其实睁开眼就注意到了余光里的人，不用去转头，他就能辨认，这人身上的檀香太安心了。

于是听到沈顾怀叫自己名字，他反而没有转过头。

“什么时间了……”

过分哑着的嗓音，好像病了很久的人，让人看不到生的希望。

“下午两点多，感觉好点了吗？”

沈顾怀那么小心，好像怕他碎了一样，方景阳就在这一句里红了眼，一时不知道是外面雨太大糊了窗子，还是眼泪模糊了视线。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任由那眼泪滑下，渗进耳下枕头，等到视线清晰，才转头看向沈顾怀。

床边的人眉头皱的很紧，脸上担忧的神色藏都藏不住。

方景阳突然想到什么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也不知道哪听来的，就直接笑了，很轻，带着气音。

他伸出手，轻轻揽着沈顾怀的脸侧，一点一点往自己面前拉，忍不住调侃。

“我怎么感觉你更需要躺在这里。”

趁着沈顾怀没反应过来，方景阳直接仰起头，落了一枚吻在沈顾怀下颌。

等仰着脸盯着面前的人看了会儿，他又觉得有些不够，这次直接吻在了沈顾怀的嘴唇上。

很软，但带着凉，还没有自己一个病人的暖和。

方景阳这样想着，就垂眸落在沈顾怀嘴唇上，但那人反而抿了唇，和不好意思一样。

于是带着怀疑，他对上沈顾怀的眼睛，只捕捉到一丝慌乱，然后就看到沈顾怀红了的耳根。

“沈顾怀，你……”

声音被堵着，那人回攻了。

沈顾怀把方景阳抵在床上，一下一下去允方景阳的嘴唇，但方景阳好像故意一样，轻轻伸出舌尖勾了下了。

他才松开方景阳的手腕，重新落回身后的凳子，偏开了脸，表情甚至有些怒意。

方景阳傻眼了，接吻怎么还生气了，这人好奇怪。

“我可不想再被咬。”

嗯？

方景阳突然反应过来，上次自己为了推开沈顾怀，先是勾人舌吻，又狠狠咬上去，有人开始“十年怕井绳了”。

“能接吻吗，就一次？”

方景阳轻轻张开唇，殷红的舌尖落在齿贝间，好似诱人的糖果。

对上他不加掩饰直直望过来的眼神，沈顾怀猛地惊了下，好像失去了一拍心跳。

所以那天的话没错，方景阳在勾引自己这件事上确实正中他下怀。

本来以为能得到的吻没有拿到，倒是舌尖泛起甜，沈顾怀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并美名其曰“医生说你低血糖”。

不想去考究刚刚的话，方景阳太别扭了。

但说完这句，沈顾怀反而沉默起来，方景阳有点不明所以，允着嘴里的糖，在齿尖打转。

“你之前有这种情况吗？”

牙齿咬断糖果发出“嘎嘣”一声，方景阳愣了下，他以为那句话只是沈顾怀随意找的理由，没想到……。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方景阳盯着沈顾怀看了会儿，好像舍不得一样，过了很久才看向窗外，“雨下的很大，你听。”

沈顾怀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户，这会儿雨好像更大了，窗台被砸出白茫茫的水雾，糊了一窗子，又是什么关于下雨的寓言小故事吗？

“我妈葬礼那天也是这样，下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