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秦屿正式签下合租协议后,方芜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重启键。秦屿是个执行力极强的行动派,看不惯她总是一个人闷在家里,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去了自己常去的舞蹈工作室。
“音乐和汗水是最好的解药,”秦屿换上舞鞋,冲她眨眨眼,“把那些臭男人和烦心事都跳出去!”
方芜选择了相对基础的爵士舞。办了卡,她不想浪费钱,因此坚持每节课都去。
周五晚上的爵士舞基础班,气氛总是格外热烈。汗水的气息混合着音响里鼓点的震动,充盈着整个舞室。方芜穿着贴身的黑色舞服,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她正对着镜子,努力跟上老师新教的组合——一组略带性感的胯部滚动和肩部隔离。
起初,她看到镜中自己做这些动作时,耳根都会微微发烫,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几周下来,身体的记忆逐渐形成,她开始能够将注意力从“别人会怎么看我”转移到“我的肌肉发力是否正确”、“我的动作是否流畅”上来。
“很好!方芜,就是这样,感觉对了!把力量收在核心,动作要利落又轻盈!”年轻的舞蹈老师从她身边经过,大声鼓励道。
这句肯定像一剂强心针。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这一次,她感觉身体的律动似乎真的与音乐融合了,不再是机械的模仿,而是带上了一点属于自己的韵味。她看到镜中的自己,眼神因为专注而显得明亮,脸颊因运动泛着健康的红晕,原本有些含蓄的身姿,在舞蹈动作的勾勒下,竟也显露出几分不曾察觉的、柔韧而自信的曲线。
课程在一声“大家辛苦了”中结束。学员们纷纷散去,方芜走到角落,拿起毛巾擦拭脖颈和手臂的汗水,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学姐。”
一个略显青涩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方芜抬头,看到一个穿着宽松篮球背心、运动短裤的男生,看样子不过十**岁,应该是大学生。他个子很高,头发剃得很短,露出青青的发茬,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眼神干净,带着点这个年纪男生特有的、混合着大胆和羞怯的神情。
方芜认得他,是隔壁街舞班的常客,偶尔会看到他在大厅里练习一些高难度的地板动作,像一头充满活力的年轻豹子。
“学姐,你……你跳得真好。”男生摸了摸后脑勺,语气真诚,“我刚刚……不小心看到了,感觉你进步超快的!”
方芜有些愕然,随即微微颔首:“谢谢。”她不太习惯被陌生人,尤其是这样年轻的异性直接夸赞,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视线。
“那个……”男生似乎鼓足了勇气,往前凑了半步,一股清新的洗衣粉混合着淡淡汗水的少年气息扑面而来。他拿出手机,屏幕解锁,调出微信二维码的界面,递到她面前,眼神亮晶晶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能……加个微信吗?以后可以一起约着来上课,或者……交流一下?”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方芜看着那只举着手机、指节分明甚至还带着些许运动后微颤的手,看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等待被扫描的二维码,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在过去二十八年的生命里,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她的感情世界贫瘠得像一片荒漠,唯一的绿洲是林殊淮,而她则是那片绿洲旁一棵无人问津、默默汲取着偶尔滴落甘霖的仙人掌。她习惯了仰望,习惯了等待,习惯了被选择,甚至习惯了被忽视。
主动的、带着青春热忱的靠近,对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体验。
她能看到男生眼底的紧张,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纯粹的忐忑。这与林殊淮永远从容不迫、带着衡量与分寸感的接近,截然不同。
几秒钟的沉默,对于那个男生来说,或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的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方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荒谬的、混杂着一丝微不可查悸动的波澜。她抬起眼,对上男生期待的目光,露出了一个温和但疏离的微笑。
“不好意思,”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以前少有的坚定,“不太方便。”
男生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像被风吹熄的烛火,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机,讷讷地说了声“哦……没关系,打扰了”,便匆匆转身离开了,背影都透着失落。
方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她重新看向镜中的自己,汗水,红晕,略显凌乱的发丝,以及那双……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亮的眼睛。
一种奇异的感觉,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细细密密地漫过心田。不是喜悦,也不是得意,而是一种恍然的认知。
原来,她也是会被如此直接、如此热烈地欣赏和索取的。
原来,离开了林殊淮那片看似繁盛、实则汲取她所有养分的绿洲,她这片小小的仙人掌,或许……也能开出属于自己的,哪怕并不起眼,却独一无二的花朵。
她拎起背包,走出舞蹈室。晚风带着初夏的暖意拂过她汗湿的皮肤,带来一阵清爽。她第一次觉得,这座城市的夜晚,并非只有冰冷的霓虹和匆忙的车流,也潜藏着某种未知的、属于她自己的可能性。
———
与此同时,大洋彼岸,纽约。
林殊淮结束了一场冗长的跨国视频会议,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助理陈薇正在旁边整理文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甜蜜的笑意。
“在和男朋友聊天?”林殊淮难得见她这样,随口问了一句。他最近气压极低,整个团队都小心翼翼。
陈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大方地点点头:“嗯,他跟我报备一下晚上和朋友聚餐的地点。”
“报备?”林殊淮轻哂一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涩意,“我和方芜……好像从来不搞这些。”
陈薇知道他和方芜感情肯定出问题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大着胆子,轻声说:“林总,女孩子在恋爱里……其实是很容易没有安全感的。有时候主动报备行程,或者一些小小的分享,对她们来说,可能就是很重要的安心剂。”
安全感?林殊淮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异国他乡的璀璨灯火,心底一片冰凉。
现在,是方芜对别人心动了。需要安全感的人,变成了他。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无比烦躁和……荒谬。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散开去。他想起第一次对方芜有清晰的印象,并非在青春飞扬的高中,而是在那场略显刻板的相亲宴上。
介绍人把她说得天花乱坠,他其实没抱多大期望。可见到真人时,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连衣裙,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到他来,抬起眼微微一笑,眼神清澈而平和。很奇怪,那一刻,他因连日加班而焦躁的心,仿佛被一阵温和的风抚过,莫名地平稳了下来。
聊天中,才发现他们竟是高中同学。他有些惊讶,继而感到些许尴尬,因为他搜刮了所有高中记忆,对她也毫无印象。他那时的人生太过拥挤,充斥着篮球、乐队、逃课去游戏厅,以及和苏晚那段占据了他所有心力的、轰轰烈烈的恋爱,还要抽空应付学业,实在分不出一丝注意力给角落里那个安静的女孩。
为了弥补那点莫名的歉意,他主动提出饭后一起去看场电影。选的是一部经典的爱情悲剧。他其实没怎么看进去,商业联姻家庭出身的他,早已习惯用理性衡量一切,觉得电影里的生离死别过于戏剧化。
可当他无意中侧过头,却看到身边的方芜,早已泪流满面。荧幕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啜泣声,只是安静地、汹涌地流着泪。
电影结束,灯光亮起。他下意识地抽出纸巾递给她。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望向他,那双被泪水洗涤过的眸子,湿漉漉的,像浸在清泉里的黑色琉璃,清晰地倒映出他有些无措的脸。
鬼使神差地,在那个瞬间,林殊淮心里冒出一个清晰的念头——
他会再约她见面的。
当时以为是被那份独特的温柔与脆弱打动,如今隔着遥远的时空和决绝的分手回望,他才模糊地意识到,或许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沉溺于她眼中那片只为他一人泛起涟漪的湖泊。
只是他来得太晚,而那片湖,如今已为他封冻,甚至……可能即将映照出别人的身影。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