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然滑近年末,城市夜晚的空气中开始掺杂进一丝节日前特有的、躁动又清冷的气息。
方芜在秦屿家已经住了一个多月。新生活像缓慢舒展的叶片,逐渐有了清晰的脉络——规律的舞蹈课,闲暇时刻画点画,以及和秦屿在周末夜晚小酌看片的温馨日常。她以为自己正慢慢将过去剥离。
直到这个深夜,她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迷迷糊糊摸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着陌生的号码,听筒里传来公事公办的声音:“是方芮的家属吗?这里是东城分局,方芮在酒吧与人发生冲突,请你过来一趟。”
睡意瞬间驱散。方芜的心猛地一沉,来不及细想,套上外套抓起包就冲出了门。
深夜的警局灯火通明,透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冰冷。方芜急匆匆走进去,目光搜寻着妹妹的身影,却在下一秒骤然顿住。
她看到了方芮,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惊惶和强装出来的镇定。而在她旁边,坐着几个衣着不凡的男人,其中那个身影,即便在这样混乱的环境里,也依然挺拔得不容忽视——是林殊淮。
他看到方芜,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深邃的目光在她略显仓促的衣着和焦急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他身边一个朋友认出了方芜,笑着抬手打了个招呼:“哟,方芜,好久不见啊。”
方芜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勉强挤出一个礼貌的、带着距离感的微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她快步走到方芮身边,低声问:“怎么回事?”
方芮看到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眼圈一红,带着哭腔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她在酒吧被几个男人纠缠,对方动手动脚,她一时情急,抄起桌上的酒瓶就砸了过去。混乱中,她认出了恰好也在那家酒吧的林殊淮,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大喊了一声“姐夫”。林殊淮闻声过来,了解了情况,便跟着一起来警局处理。好在对方骚扰在先,有监控和人证,事情不算太麻烦,主要是赔偿和调解。
看着妹妹虽然张扬却难掩后怕的样子,方芜心里那点因过往偏心而产生的芥蒂,在血脉亲情和此刻妹妹的脆弱面前,暂时退居其次。她伸出手,轻轻抱了抱方芮有些发抖的肩膀,声音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与坚定:“没事了,别怕。你做得对,保护自己没有错。之后如果有需要,我们可以起诉他们,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
林殊淮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灯光下方芜的侧脸柔和而坚定,安抚妹妹的声音带着一种能让人安定下来的力量。他忽然想起,那天带她回家见父母,饭桌上气氛融洽,结束时,他妈妈还拉着方芜的手,半开玩笑地对他说:“殊淮,小芜这么好的姑娘,你可不准欺负她,不然我可不答应。小芜,他要是敢对你不好,你来告诉阿姨。”
那时他只觉得是客套话。现在回想,方芜似乎一直是这样,温柔地对待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包容,体贴,善解人意。可为什么……偏偏对他如此残忍?那句“我对别人心动了”像一根冰冷的针,至今还扎在他的心口。
“姐……”方芮依赖地靠着她。
方芜安抚好妹妹,这才转过身,面向林殊淮。距离上次不欢而散,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她本以为两人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今晚,谢谢你。”她开口道,语气真诚,却带着清晰的、划分界限的客气。
林殊淮看着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的脸,摇了摇头:“碰巧遇上,应该的。”他顿了顿,“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我送你们回去。”
窗外天色依旧是浓稠的墨蓝,凌晨的寒气深重。方芜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惊魂未定、显露出疲惫的妹妹,没有拒绝:“麻烦你了。”
回去的车上,一片寂静。或许是精神过度紧张后骤然放松,方芮靠在车窗边,没过多久就沉沉睡着了,甚至发出轻微的鼾声。
就在这时,方芜的手机又响了,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刺耳。是她母亲打来的。
她接起电话,压低声音:“妈。”
“方芜!芮芮怎么样了?警察局那边怎么说?她没事吧?吓死我了!”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一连串的问题砸了过来,语气里充满了对方芮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焦灼。
“没事了,已经处理好了,我现在接她回去。”方芜的声音很平静。
“那就好,那就好……你好好照顾她,她胆子小,经不起吓……你也是,我之前就说让你多关照她,你个做姐姐的人……”母亲絮絮叨叨地嘱咐着,话语的中心始终围绕着方芮,末了,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了一句,“这么晚,你没事吧?”
这句迟来的、近乎敷衍的关心,像一根早已钝掉的针,轻轻擦过方芜早已麻木的神经。她沉默了一秒,轻声回答:“我没事。”
“嗯,那就好。照顾好小芮,挂了。”
电话挂断,车厢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运行声和方芮均匀的呼吸声。
自始至终,方芜的语气都没有什么波澜,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不对等的关心。她只是默默地将手机收回口袋,转头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寂寥的街景。
然而,坐在驾驶座的林殊淮,却将这一切清晰地听在耳里。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以前同居时,方芜的睡眠总是很浅,那么容易惊醒,有时甚至会莫名失眠。原来,她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她是那个可以被随时在深夜叫醒,去处理麻烦、却很少被真心问候一句“你累不累”的长女。
而那个真正被捧在手心、经历了一点风波就能在归途车上安然入睡的妹妹,或许永远无法理解姐姐肩上那份无形的、沉重的负担。
他看着后视镜里方芜映在车窗上模糊而安静的侧影,她只是那样沉默地看着窗外,仿佛刚才那通电话不曾带来任何伤害。可恰恰是这种习以为常的麻木,像一只无形的手,猝不及防地攥紧了林殊淮的心脏,带来一阵清晰而陌生的抽疼。
那是一种,名为心疼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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