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了,又如何?
是啊,抢了又如何?这个人位高权重,不过是他许云舟未过门的夫人,抢了又能如何?
“阿嬉,跟我走。”喜堂之上,无人敢拦他,众目睽睽之下,他牵起虞嬉的手说,“今日来,是来提亲的,阿嬉。”
他这提醒,虞嬉才猛然想起同许云舟的这桩婚姻是要换取什么。饶是今日小马奴站在她面前,为了父亲,为了把父亲从牢狱之灾中解救出来,这亲事还是要继续下去的。
她用力挣开自己被他握着的手,后退一步,做出防备的姿态,“请您自重。”
“初到云中,你才八岁,不过是个少不更事的幼童。你坐在树下仰头看天,你叫我叔叔,你问我云中城外是什么地方。”
“第二次到云中,你十一岁,你有一个整日缠着你的不知道那里冒出来的表哥。那时我送给你一块玉佩,告诉你让你等着我。”
满堂寂静,窗外的阳光透过稀疏的窗格照在他的身上,竟让人觉得此时此刻的他,不是那个满身阴冷的一品侯爷,而是......一个温暖的,把整个春天都装进衣襟中的明媚少年。
是的。曾几何时,他也是会打马到城郊把第一支春色折进袖中带给母亲,笑的明媚恣意的少年; 他会和兄长们在长满嫩草的马场之上,骑上新引进的马儿,任意驰骋;他也曾是,那个被长辈们捧在手心里的孟家小幺。
那些曾经,太久远了,久远的犹如他的一个不愿醒来的酣梦。
唯独面前的这个人,是他触之可的,是他破开沉沉暮色窥见的第一抹天光,是他心心念念的无数次为之辗转反侧难以安睡的梦中人。
“阿嬉,我一直在等你呀。”
虞嬉手腕一疼,目光落到他紧握住泛白的指节上。方才,她有些失神。
那是在不经意的岁月里,慢慢模糊掉的记忆,此时竟又依稀地浮现到脑海里,有了零星的印象。
“我,见过你。”纷乱的记忆里,一张俊逸的脸庞逐渐变得清晰。
女孩儿坐在树下,仰头看天。墙头斜坐着个青年,她看天的时候,他就看她。
万物都停顿下来,只有浮动的白云,悄然飘落的落叶知道时间的流逝。
“叔叔,你看了我很久了。”女孩儿转了转僵住的脖子。
墙上男人微微一笑,“你看天很久了,阿嬉。”
“咦。”女孩惊奇一声,走到围墙之下,微微踮起脚尖仰着脖子看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以后你会是我的夫人。”男人纵身一跃,像一片树叶一样轻飘飘地落到她的面前。
到底是孩子心性,她竟也不觉得害怕,反而拍着手围着男人转了几圈,用欢快的语气问,“你是小鸟吗,你有翅膀吗?叔叔你知道云中之外是什么地方吗?”
他在她的生命中悄然而至,而那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日后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他早已出现,比她预想的要早了五年。
“你......”这事说来玄奇,虞嬉心跳如擂,心里已经信了几分,又追问了一句,“你还记得,五天前的那个夜里,发生了什么吗?”
五天前,虞府之中进了盗贼。之后,虞嬉搬到了虞府西边的客房,这中间五天,再没有听见过他的声音。
“五天前。”五天之前发生的事情虞嬉历历在目,而孟其琛却愣了愣,他皱起眉头,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才道,“你说的是不是我们最后一次的时候,发生的事情。阿嬉,那时你说府中进了贼人,你很害怕。”
他微微一笑,回忆起她当时的口吻,“你当时哭着说,小马奴,原来真的有飞贼。”
“真的是你,竟真的是你。”当这个人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只是反复地说着同一句话,语无伦次起来,“可是你的声音,你们......”
小马奴的声音她太熟悉了,自十三起她每夜伴着他的声音入睡。两年,她不可能听不出他的声音。
面前的这个人,知道她和他之间的隐秘,但声音却是不同的。
“够了。”堂外一声厉喝,许云舟站起身来,大步朝虞嬉走来。
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虞嬉的衣角便被人截住,孟其琛出手极快,将虞嬉护到自己身后,一汪深潭似的眼睛睥睨着许云舟。
“表妹,过来。”许云舟心里虽惧孟其琛,但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许他退却,饶是知道孟其琛这个人,他惹不起。
“孽子!”堂外许晋也匆匆奔了进来,“你做什么!”
“爹!今日是儿子的大喜之日,虞嬉是儿子的妻子,这个人他即便是侯爷,也不能仗势欺人,强抢我的妻子!”他伸出手来,并不同孟其琛多做交涉,而是把选择把难题抛给虞嬉,“表妹,过来。”
许云舟这个人看起来意气用事,实际上又无比狡猾。地位悬殊,他自知与孟其琛没有一争之力。于是,他不主动去争,而是把选择交给虞嬉。
“表妹,良辰吉时,岳父大人还等着呢。”许云舟盯着虞嬉的脸,言语之间颇有深味,“表妹不必对今日被辱之事耿耿于怀,我钦慕于你,自然可以包容你的一切。博望侯德高望重,不过是同你我玩笑罢了。”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许云舟是什么的人,虞嬉再清楚不过了。他虽没明说,可字字句句都在告诉她:这场婚姻,她别无选择。
她的父亲还在狱中,而她自己清白有损,除了嫁给这个表面上不在意不嫌弃她的表哥,她没有退路。
然而,越是清楚他这个人,她越是对这桩婚姻,充满了厌恶。
“表妹。”虞嬉不动,许云舟急了,抬步上前。
一只手横在他的面前,孟其琛那双猎豹一般的眼睛从他身上瞟过。
“博望侯,身后的人是我的妻子,此处是我许家的宅邸。”许云舟抬了抬下巴,强调说。
“那又如何?”孟其琛满不在意。
“你身后的人,是我的妻子!”许云舟握紧拳头。
“你趁人之危以她父亲胁迫,又草草地举办了这场喜事,三书六礼尚未达成,又何谈她是你的妻子?”孟其琛淡淡问。
赶来的路上,他已经派人把这中间的来龙去脉查了个清楚。
“哦?”许云舟怒极,推开一旁打着圆场的许晋,满面嘲讽地看着孟其琛,“你说她不能算是我的妻子,那么请问博望侯你又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
“三书六礼,博望侯又做到了吗?”
掷地有声的质问。许云舟这个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公子,大概不懂什么叫做惧怕。
“啪”地一声,一记又响又亮的耳光甩在他的脸上,他歪着头,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许晋微微颤抖的手还停在半空,方才这一掌震地的手都在隐隐作痛。
“住嘴。”他收回手来,把许云舟拉到他的身后,朝孟其琛拱手作揖,态度诚恳地替自己的儿子与云舟赔礼道歉,“犬子无状,还望侯爷海涵。这桩婚事老夫本就不同意,如今虞姑娘受此羞辱,我许家世代清明,是万万容不下她的。”
“爹。”身后许云舟揩掉嘴角的鲜血,“你知道表妹她尚是清......”
“住嘴。”许晋回头恶狠狠地盯着他,“孽子,你若再多话一句,今日就给我滚出许家,我只当没生你这个儿子。”
许晋看的很明白,虞嬉这个人孟其琛志在必得。他手握重兵,势大遮天,自己不过一个小官,虽说在云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不能同孟其琛抗衡。倒不如主动放弃掉这桩婚事,也免得同孟其琛撕破脸皮。况且,虞嬉污名已在,他许家主动提出退婚,也不算失了颜面。
只是,他这样一说,就无意是给纷纷流言下了定论——虞嬉已非清白之身。
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都放在了虞嬉的身上。
那些轻蔑的,同情的,又或者是看戏的眼神让她后背发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又鼓起勇气倔强地抬起头来,迎上众人的目光。她为什么要害怕,为什么要觉得羞耻?为什么要因为这些毫不相干的人埋下头?
藏在背后微微颤抖的手被一只修长而冰凉的手握住,她的心狠狠一颤,孟其琛眼中的冰寒竟缓缓化做水,那种温柔的神情,竟让她多了几分敢于直面众人的底气。
他回过头,目光落到许云舟身旁,“她本就是我的夫人。三年前御前抗婚,当今圣上早有口谕,将有一日会为我同我心爱的女子赐婚。金口玉言,这事,天下人尽皆知。”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你说的三书六礼数,我都会一一补全。”
“另外,那两个妄图对本侯夫人无礼的混混,还请许大人移交给本侯,本侯要亲自处置。”
他说这话,也向众人传达了两个信息:第一,三年前御前抗婚,博望侯所说的女主就是虞家的小姐;第二,虞家小姐尚是清白之身,那混混并未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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