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槲抱着郗烈滚入洞穴,顺着光滑的石壁,是一点落脚缓冲的地方也没有,直滚到洞穴底部,才停下来。
郗烈浑身酸痛,压在桑槲身上,勉强爬起来,洞内一片漆黑,只看得高高在上的洞穴口只剩下一个光点。
他从怀里拿出火折子,勉强借着灯火,查看。
他身旁的桑槲愣愣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裤腿上染满了血,连自己身上都沾满了他的血。
郗烈急得都要哭了,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扶着桑槲,靠在自己怀里。
“桑先生,你别吓我。”
桑槲忍着疼,拉出一个笑容:“我说,郗少,怎么还带着哭腔呢?”
“嘶……”
他皱着眉头,调整了坐姿,想用匕首撕开裤腿,被郗烈抢过去。
郗烈将裤腿撕开,被弯刀砍伤的地方狰狞着不断流血。
他只能掏出怀里的手帕,简单做了清理,用随身的药散上了,又简单包扎了。
桑槲疼的倒抽凉气,看郗烈认真的给他包扎,转移注意力的打趣,说:“大名鼎鼎的铁汉子郗少将军,居然挂着泪花,跟个小郎君一般,娇娇俏俏的,看的小可心猿意马。”
郗烈给他包扎好,难得没有回嘴,只是默默抹了一把眼角,说:“先生若非救我,也不必身受重伤,被困绝境。”
桑槲只感觉受伤的大腿疼的都要没有知觉了,说:“这么说来,小可方才不能力敌,是将军救了我;如今为救将军,落入洞穴,也算是报了将军救命之恩,倒是省了以身相许了。”
郗烈被他逗笑了,又哭又笑,说:“先生这个时候还开玩笑。”
桑槲看着他,觉得此时的郗烈不似军营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将军,倒像是个邻家公子哥,遇到困难也会哭会笑会着急。
笑问:“顾将军们都称将军为郗少,以前没注意,这会儿倒发现,郗少果然是郗少。少年英雄,怪不得为王爷所器重。”
一听桑槲是在说他年少,本着输人不输阵,忙说:“去年就及冠了。”
桑槲揉揉他的头顶,说:“是是是,去年就及冠了,郗少小弟弟。”
看郗烈一脸嗔怒,逗趣道:“烈烈?”
郗烈肉眼可见的脸红了,转移话题问:“先生,你说王爷会来救我们吗?”
桑槲仰头看着高高的洞穴,摇头,说:“王爷不会因小失大。”
借着微弱的火光,慢慢适应了洞穴内黑暗的环境,勉强查看四周,说:“我看我俩得自救。”
郗烈关心的问:“先生还能走吗?”
桑槲勉强单手撑地,借着郗烈的力气,站起来。就这么稍微地动作,已经疼的他额头不断冒冷汗。
他疼的唇色发白,却自嘲道:“若非烈烈的灵丹妙药,小可恐怕要失血过多,死在这里了。”
伤口未做好清理,就算上了药,效果也不大,桑槲不过是在安慰他罢了。
郗烈心中有数,也领了他这份情,并未点破,心道:伤口太深太长,我随身带着的伤药虽然止血效果很好,可对愈合伤口来说反而是坏事。
脏东西困在伤口里面出不来,只会让伤口快速恶化;可不止血的话,以这伤口的流血速度,不消半个时辰,桑槲就会失血过多而亡。
两权相较,只能先这样了。
他心里焦急,却于事无补,只能在心里祈祷,赶紧走出洞穴,寻个医馆救命。
他比桑槲略矮半个头,此时将他肩膀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搂着他的腰,充当人形拐杖,说::“先生别胡说,我们一定可以走出去。”
又说:“别烈烈烈烈的乱叫,我叫郗烈。”
“烈烈,往那边走,看看能不能原路返回。”
“烈烈,这石壁好湿滑,又是个陡峭的斜坡,就算我未受伤,恐怕都不能爬出去。”
“烈烈,你说怎么办?”
“烈烈,黔蜀道多溶洞,沟壑纵横,你说我们顺着洞穴走,能不能走出去?”
“烈烈,你看这里有水流,水往低处流,有流动就有新生。”
“烈烈,怎么看起来有些生气?”
“烈烈,你看你长得这么好看,生气起来就不好看了……”
桑槲这个恶趣味的坏性子,没事还找事呢,此番像是得了新玩具,一口一个‘烈烈’,把郗烈叫的真的想将他抛弃在这里了。
他咬着后槽牙,说:“先生,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欠揍。”
桑槲一瘸一拐的挂在郗烈身上,故作无辜,道:“小可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卑鄙之人,想揍小可的人多了去了,唯独缺了烈烈。”
郗烈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却转而泛起安心的笑容,说:“先生,你终于回来了。”
桑槲不解。
郗烈说:“这次再遇先生,总觉得先生郁结于心,心事重重,满腹矛盾。虽然看起来行为举止与之前无异,可总让人担心。”
他笑着扶着他顺着水流往前走,听着桑槲有些气喘,扶着他在水边的大石头上坐下,说:“先生,歇会儿吧。”
盯着他带着疑惑的双眼,说:“如今见先生这般玩笑,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在安南邑见到先生,不……”
他摇头,说:“与那时也不一样。”
又说:“那时候的先生,看起来神神秘秘,好像装了满腹的心思,把自己束缚起来,束手束脚的,让人以为你满肚子的坏水。”
桑槲摸着自己的脸,张口结舌。
郗烈与他对面坐着,嘟囔:“如今,虽然先生依旧喜欢口没遮拦的开玩笑,却让人觉得很和谐,很舒服。这笑容让人觉得先生一扫阴霾,是由内而发的笑容。”
桑槲并未察觉到自己的不一样,心道:莫非是我假装桑槲的时候露出了什么破绽?
毫无自信的问:“桑槲,不应该是个唯利是图的卑鄙小人吗?”
郗烈反问:“唯利是图的卑鄙小人会为了朋友舍生忘死,会担心朋友心有愧疚,而插科打诨吗?”
他认真的摇头,说:“或许先生只是受过伤,所以才会用这种冰冷的面具把自己包裹起来。”
他绽放笑意:“不管是唯利是图的卑鄙小人,还是舍生忘死的心地善良之辈,不都是先生吗?”
见桑槲神色复杂,又说:“每个人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所以也会用各式各样的方法保护自己。一个人可以有很多面,可以高风亮节,也可以卑鄙无耻,并不矛盾。”
总结说:“先生的多面,也只是在保护自己而已。无可厚非。”
郗烈不经意间的话,让桑槲豁然开朗,竟然感动得有些热泪盈眶。
晚芦说的,原来是这个意思。不管是桓凝,还是桑槲,都只是我的一面而已。又何必一定要执着的让他们泾渭分明,分出个高低贵贱来?
他忍着心中悸动,转而揶揄:“从来不知道烈烈这么关注小可,该不会是暗恋小可吧?”
郗烈大方点头:“对,在安南邑时,我就已经心仪先生。”
这时候,轮到桑槲哑口无言了。
郗烈低着头,小声说:“但是月老庙的签文说我与先生,乃是镜花水月……”
桑槲伸开双臂,把郗烈抱了一个满怀,放下了桑槲和桓凝的负担,用最真实,最纯粹的声音,说:“烈烈,谢谢你。”
说着,在郗烈一脸茫然的表情下,撕开戴着脸上的枷锁,笑着看着他。
灯火熹微中的桓凝笑靥如花,灿若明霞。
这是他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这样放肆的,无拘无束的面对自己的身份,如此坦然的笑。
郗烈惊的舌头打结,指着他的脸:“你你你你你……”
桑槲笑着说:“你告我我你的秘密,我也告诉你我的秘密,两清。”
天知道郗烈心里现在有多激烈,这个爆炸性的消息,炸的他眼冒金星,大脑停顿,结结巴巴问:“还,还有谁知道?”
桑槲想了想,说:“除了王爷和家主大人,应该就你了。”
这独一份的恩宠让郗烈浑身鸡皮疙瘩,试探的问:“王子,不是,先生……嗯,也不是……你不会要杀我灭口吧?”
桑槲竖起手掌做刀状,笑道:“要不试试?”
说着,重新戴好了面具,撑着站起来,郗烈连忙扶着,二人又顺着水流继续走。
郗烈知道他开玩笑,连忙挂着笑,反应迟钝的问:“家主大人?”
桑槲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懵懂的郗烈,逗弄心起,反手捏了他的脸颊,说:“家主大人让我问问你,让你劝官氏归降,你怎么还把人家容二爷拐上床了?”
郗烈登时满脸通红:“什,什,什……先生你不要胡说。”
“行,我不胡说。”
桑槲忍着腿疼,抬抬下巴:“坦白从宽。”
郗烈脸上高烧未退,说:“进入黔蜀道和他打了一架,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又喝了几次酒而已。”
生怕桑槲追问,连忙说:“后来不知道谁造谣,传信给王爷,说我要与容二爷成婚,请王爷主婚。”
“再后来母夫人又接到消息,知道王爷改道南下,王道招意图刺杀,怕王爷有危险。于是连忙派容二爷带兵接应。又怕王爷不认识容二爷,产生误会,才让我也一起。”
说着,他有些扭捏,说:“大概,就是这样。”
桑槲点头,问:“这么说来,官氏果真并无异心?”
郗烈一听转了话题,立马正经起来,说:“应该是。据我观察,母夫人深明大义,颇有远见,并非一味愚忠之人。”
“她臣服南陈,是为了黔蜀道百姓,归降大魏,也是为了黔蜀道百姓。实在是令人钦佩。”
桑槲说::“一向听母夫人英雄事迹,都说她是巾帼英雄。”
郗烈接过话茬:“确实实至名归。”
桑槲又问:“官氏其余人如何?”
郗烈一点一点剖析。
“官氏长子官乾胸无大志,实在是个纨绔,当了两年家主,把黔蜀道搞得乌烟瘴气。被撤了家主权后,一味游手好闲,母夫人见他不成器,也不太管他。”
“如今听了王道招挑唆,与庹氏一起反了母夫人,气的母夫人直呼要大义灭亲。”
“二子官坤比起母夫人,才能、眼界都不能望其项背,但事母至孝,事事以大局为重,倒是个守成之主。”
“可惜前些日子奉母夫人命到盘州劝庹氏归降,被庹氏扣押,生死不明。”
“如今母夫人膝下跟随的就是坤二爷以及他的三个子女。”
桑槲默不作声,只听着郗烈的介绍。
“长孙官盈,乐善好施,善于行兵作战,一向跟随母夫人出征;二孙官容,就是刚刚那个,比我还小一岁,却老成持重,行事倒也周全妥帖;三孙官喜,看起来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协助母夫人打理内务,也是一把治理地方的好手。”
桑槲点头,称赞道:“真可谓是将门无犬子。”
回过神的郗烈,心中泛起怀疑,问:“先生一向神出鬼没,怎么又当了柔然的六王子,和王爷演起你侬我侬的情爱戏码来?骗得我们好苦。”
桑槲聪明绝顶,哪里会听不出对方的质疑?
反问:“怎么,想翻我老底?”
郗烈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心道:桑先生也太精明了。
桑槲笑着威胁:“不如你自己去问王爷,顺便我再吹个枕边风,说你占我便宜”
郗烈:“…………”
有些牙疼的咧着嘴,勉强笑笑,心道:王爷那个醋坛子不得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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