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并肩去检票口,沈浩问:“感冒好了吗?”
“早就好了,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林层澜说,“谢谢你那天送我的药,其实我可以隔天自己去买的。”
“我才不信你会去买,”沈浩凶巴巴地说,“要不是下雪了,想去看看你,我还不知道你发烧呢。”
林层澜对他没来由地炸毛想笑:“好了,没多大点事。”
沈浩直翻白眼,不想搭理他。
上了火车,沈浩躺他下铺对面,喊了他一声。
林层澜迷迷糊糊在补觉,咕哝出一声:“嗯?”
沈浩看着天花板:“层澜,你回去后是不是给奶奶上完坟就又要回来了?”
林层澜闭着眼,片刻后应:“嗯。”
沈浩顿了顿:“那你住哪儿?”
林层澜:“随便找个旅馆吧。”
沈浩沉默良久:“住我家吧。”
林层澜没应。
沈浩鼓起勇气,又说:“呆不了几天的话,你就住我家吧,年前我爸妈忙,每天回来都深夜了,家里就我一个人。你不用觉得尴尬的,我已经和我爸妈提过了,他们同意的。”
对面还是沉默。
沈浩扭头看,林层澜已经睡着了,脸上浮着浅淡的笑意,睡颜很恬静。
这样的林层澜,平时几乎看不到。
沈浩侧过身盯着他看了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轻声自语:“算了,你不会愿意的,我又算不了你的什么人。”
火车走走停停的,让人睡不踏实。
林层澜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朦朦胧胧中看见对床要么做俯卧撑,要么扎马步......
嘀咕了一句“年轻人体力真好”,接着继续睡。
沈浩听见这句,再绷不住脸,终于笑了起来,腿下一软,坐回了床上,又望着对方盯了一会儿,扯过被子往自己身上一盖。
睡觉!
火车终于到了汀城,南方潮润的空气扑面。
林层澜时隔半年,重回这里,说的第一句话是:“好冷。”
真冷啊。
明明没有雪,风里却像夹了冰粒。
天灰蒙蒙的。
好像因为林层澜抗拒回来,所以对方也没想晴着迎接。
沈浩提的行李多,林层澜提出先送他回去,自己再去地方住。
沈浩拗不过他,只好听话。
送对方回去后,林层澜独自一人走在昔日的街道上,那股没来由的伤心情绪才从他心底蔓延开来,直到充斥全身每寸。
真奇怪啊,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重回这里,脑中浮现起的竟都是忧伤落寞时的自己。
明明也有开心幸福的时光的,但是,太少了......
和那些疼痛的、伤人的、锥心的比起来,真的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林层澜总以为自己换了个繁华热闹的地方生活,就能忘记这里所有的冷,但热闹只是暂时的,风一吹,他那层虚无缥缈、装作释怀的假面就又会碎散。
快乐面具之下的他,又有谁曾见过呢?
几年前那家小旅馆还没有倒闭,仍旧是四十元一晚。
林层澜办理好入住,已是下午三点。
他没有思考接下来该干什么,走流程般地冲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出门去公墓。
到地方已经快五点,天色昏暗,守门的保安让他尽快。
林层澜温和地说:“好,谢谢。”
林层澜准备了很多话和奶奶说,但最终只是沉默地像往常那样,擦墓碑、扫墓前、放白花。
做完这些后,他突然感到很累,蹲在奶奶墓前,说:“奶奶,我想和您说的话都提前储存在心里了,您自己提取着听哦。对了,您只能听我给你准备的话,别的话就别听了,那都是些不要紧的小抱怨、莫名其妙的小忧伤,特别幼稚,特别逗。您别偷听,我......怕您难过。”
他突然笑了下,“哎呀,也没什么会难过的,我过得很好,真的,您记住这个就行。无论我在心底矫情些什么,我过得很好,特别好,你放心,我没有骗你。”
直到黄昏,林层澜走出公墓时,才突然想起,奶奶在天上都能看见,他刚刚......真的没有骗人吧,他过得很好。
是吗?
·
林层澜走在回旅馆的路上,低头看手机。
班群里,班长在统计明天下午一起去学校看老师以及参加明晚同学聚会的人数。
郑书宥@了他一下,林层澜回了个“ 1”。
不出两秒,沈浩也回了“ 1”。
郑书宥在群里发坏笑的表情,说沈浩@不出来,林层澜一发消息,他就诈尸,该不会是给人家设特别关心提示音了。
开玩笑越来越没底线了,林层澜笑了笑,自言自语了一句:“怎么可能。”
便按熄了手机,塞裤兜里。
班群里。
沈浩回复:是啊,这都被你发现了。
接下来群内狂轰滥炸式起哄,全是开玩笑的,也迅速吞没了这句没开玩笑的话。
三年前沈浩设了第一个特别关心的人,三年后还是这个人,只有这个人。
以前怕被知道,现在想被知道。
但是,可能永远都不会被知道。
·
林层澜在街边随便吃了碗面条,应付完晚饭。
继续往回走时,发现这条路有点熟悉,是当初他找第二份工作时走过的路。
那天他几乎走过了所有以前从不会走的大街小巷,也磨破了脚。
街道旁有店铺门前挂起了小灯笼,林层澜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光,看不见洋溢喜庆的红,便撇开眼,不再看了。
店铺老板估计也不想让这样喜庆的画面,以另一种灰暗的形式出现在别人眼中吧。
多不吉利。
林层澜无奈摇了摇头,耳边突然响起嘈杂声音。
眼熟的KTV,又一群男男女女勾搭着从里面出来。
看来上次不是偶尔。
林层澜正想移开视线,走自己的路,脑袋中忽地“嗡”了一声。
不对,刚刚那个人......
他定睛一看,真的是林丽娇,她的工作虽不算好,只是个小厂子里的员工,但绝不至于出来陪酒。
想到某种可能性,林层澜顾不上对方讨厌自己,上前去把她从油腻的男人怀里拉出来,喊了声:“姑姑?”
对方醉醺醺地抬眸,嘴一咧,笑了:“哎嘿,这不是我那状元侄子嘛!诶,你们大家知道吗,我侄子今年高考全汀城第一,一中门前现在还贴着我侄子的照片当宣传呢,可厉害了,哈哈哈哈,真有出息啊。”
忽地想到什么,她推开林层澜,神情落寞,“不过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不是亲的,不是亲侄子,没有亲的,我没有亲人了,一个、也没有了。”
“什么?”林层澜以为她在说醉话,但看样子不像,“你说什么?那两个人呢?他们又走了吗?”
“没走,”林丽娇打了个充满酒味的嗝,又笑,“没走,死啦!就葬在汀城边上不知道哪个山里,哪个呢?我记不得了,我想给他们住公墓来着,可我没钱啊,钱都给他们治性.病了,我没钱啊!他们还骗我的钱,死了就死了吧,死了好,死了就别再缠着我要钱啦。”
之前搂着林丽娇的男人又把她从林层澜手里拖走,林层澜还没从这么大的事情中反应过来,整个人呆愣在原地,像被雷劈了一道。
世界是什么颜色的?
林层澜眼前一片灰茫茫。
到底是他惨,还是他会让遇到他的人都变惨,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无论别人对他多好或是多坏,他都不愿让对方下场惨烈,至少别让他知道。
不然他会自责,没来由地自责。
我是不是灾星啊,哥哥。
林层澜紧紧抓着他哥哥的手,像被抽空灵魂般地、脚步虚浮地走在街上,好像没有手中的凭借就会倒下。
可是。
“那人对着空气喊什么哥哥呢?”有看戏的路人嗑着瓜子说。
“谁知道呢?和刚刚那个女人一样,疯了吧。”有人嬉笑着应着。
到了明天,这又是附近一小片的谈资。
剧情被填充,细节被夸大,谁人不惊叹一句“真的啊?有趣、有趣”。
·
林层澜没疯。
旅馆的环境潮湿污秽,他的星星台灯却亮了整夜。
被哥哥从小黑屋里拉出来的时候,已是正午。
林层澜睁开眼睛,手心里的温度还未散去,手机铃声让他空洞的眼神里好似回了几缕魂魄。
“喂。”林层澜声音又轻又哑。
对面是郑书宥,正大着嗓门说:“喂,同桌啊......”
“同桌是我叫的,你换个称谓。”里面还有沈浩的声音。
“切,麻烦,”郑书宥说,“小澜啊......哎哟耳朵疼疼疼!沈浩!”
林层澜平时会笑,今天只是沉默着,像在抽空跑神。
“林层澜,这样总行了吧!”郑书宥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又换了副好态度说,“林层澜啊,下午班里不是约的两点半吗?你要不一点钟来沈浩家,我们三个一起打会儿游戏再一起去?”
对面一片安静。
“林层澜?”郑书宥说,“林层澜!”
林层澜回神:“嗯?什么?”
郑书宥骂骂咧咧:“好你个林层澜,是不是和沈浩联合起来欺负我呢。现在!立马!起床!来沈浩家里,快!三排二缺一!”
林层澜:“......好吧。”
林层澜起床,关掉小台灯,穿好衣服,洗漱时摸了摸镜子上的脸。
“你是我还是哥哥?”他自问。
“哥哥。”他自答,“哥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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