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时候总向往大学生活，而今眨眼就要毕业。

回首过往，好像值得向往，却没什么好留恋。

林层澜放弃了保研，接受了首都一家大公司的offer，选择直接工作。

郑书宥考上了华大的研究生，沈浩也通过考试，如愿以偿地进了公安系统。

三人还在一个地方，可以时不时地常出来聚。

“今年过年回去吗？”饭桌上，沈浩随意提起。

“回啊，不回干嘛。”郑书宥小心翼翼地在撒尿牛丸上，先用筷子戳开个洞再吃，免得汁水爆出来。

“没问你。”沈浩往清汤锅里下了一盘土豆，看向林层澜，等答案。

水蒸气扑到脸上，林层澜摇头：“不回了吧，清明回去过了，年末公司要加班，走不开。”

沈浩看着对方眼下的青黑，皱眉道：“你那公司怎么回事啊，天天加班，不行咱就跳槽算了。”

“别，”林层澜笑了下，“好不容易熬过实习期，我可不想再重来。”

他那公司虽说累了点，但福利待遇、公司氛围都很不错。

沈浩见他喜欢，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叹了口气，只道：“你平常多注意休息啊，少吃泡面。”

林层澜点点头，戳了下郑书宥，说：“你手边的漏勺给我拿一下，我捞土豆。”

郑书宥递给他，嘟囔：“我总算有点存在感了，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

沈浩眼睛一亮：“一会儿吃完饭去看电影吗？”

“啊？”郑书宥撇了撇嘴，“等年后的吧，最近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以前的片子。”

“以前的片子我也没看过啊，”沈浩威胁式地对他微笑，“好不容易大家都有时间，一起看一场吧。”

郑书宥膝盖被他用脚轻轻踢了一下，差点膝跳反射掀桌，咬着牙道：“行，行，看！”

饭后，电影院旁，林层澜去买爆米花和饮料。

沈浩取着票，郑书宥靠在取票机上，冲他抬抬下巴：“喂，沈某人，你真就打算就这么下去？”

沈浩等着票出来，没听明白：“什么？”

郑书宥无语地指指林层澜的方向。

沈浩会意，低着头取下票：“不然呢？”

“追啊，”郑书宥站直，把他拉栏杆边上，“你难道就这么等着他跟别人......好像不太可能，就这么让他一个人孤独终老？然后你也跟着单身一辈子？那还不如两个人凑合过算了。”

“我不想凑合，”沈浩垂眼看着楼下出双入对的情侣，他们彼此都挽着对方的手，眼里满是爱意，他沉默片刻说，“他不喜欢我，我就不会让他凑合。”

“那你就试着让他喜欢你啊，”郑书宥感觉自己像个操心的老父亲，“你这样什么都不做肯定不行。”

“我能做什么呢？”沈浩喃喃自语。

郑书宥只翻白眼：“和你这个直男......不，沙雕，说不清楚，总之你就做点让他感动动心的事情，在他生病的时候送送温暖啊，下雪天陪他看看雪景、堆堆雪人啊，他想去哪儿你就陪着去啊......很多事可以做的。”

“做过了，”沈浩勉强地笑了下，“你说的这些，我都做过了，更多的我也做过了。”每个节日给他发节日快乐，去他办公室给他送圣诞礼物，下雨天给他送伞、送他回出租房，陪他包饺子。

甚至厚着脸皮借住睡沙发的那晚，他借口打游戏发团队邀请，连特别关心提示音都让对方听过了，可林层澜顶多抬抬眼皮，不小心送了人头，还说“没关系，好兄弟就要一起团灭”。

现在的关系就已经很好了，一辈子的好兄弟也是一辈子呢。

对吧。

·

电影是个国产恐怖片，意外的，相当惊悚。

郑书宥抱着沈浩的右边胳膊滋儿哇乱叫，时不时蹦两句“我草我草，啊啊啊爸爸救命”。

沈浩一脸淡定地吃着爆米花，应着：“乖孩子，别怕，爸爸在。”

郑书宥抓起一小把爆米花砸他脸。

沈浩笑得眉毛眼睛都弯得像月牙，一转头，林层澜正轻轻闭着眼，不敢看女鬼要从水里钻出来的场景，嘴上还念念有词。

沈浩不以为意地凑过去听了下，结果对方念叨的是：“哥哥，我怕。”

好像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称谓，沈浩回忆了一下，不久前，林层澜跟着的项目圆满完成，公司里办庆功宴。

林层澜红的白的啤的被灌了许多，醉醺醺地接了他的电话，后来被他扶着带回去时，也是喊了声“哥哥”，还抓住了他的手。

手心里的灼热他现在还记得，可见当时他的脑子已经被烧得理智不存了，根本无暇想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

而此时，沈浩看着林层澜伸到另一侧的空座位、状似握着另一个人的手，他的记忆轻易回到高中时候的某天。

也是这样，林层澜跑到校门口，和一个不存在的人牵手离去。

当时心中产生的凉意漫及到此刻，沈浩猛烈地摇了摇对方，喊：“林层澜！”

林层澜睁开眼，对上他焦急的神情：“怎么了，沈浩？”

“我给你约个医生吧，”沈浩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淡然，“治眼睛的，挺有名气，突然想起来了，和你说一声。”

林层澜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迟疑地点了点头：“嗯，谢谢。”

年后的一个周末，沈浩去了林层澜现在的家。

一个不到三十平方米的房子，却因为地段，租金也不便宜。

林层澜把它打扫得很干净，沈浩把带来的东西直接放桌上，说：“这是我妈自己烤的小鱼干，挺好吃的，你尝尝。”

林层澜给他倒了杯茶，当着他面吃了一小块：“嗯，很香，阿姨手艺真好。”

沈浩像是自己被夸，笑得很开心，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正事：“哦，对了，我约的下午两点，我们吃完午饭歇会儿再过去吧。”

林层澜说了声“好”，看看时间，起身先去做饭。

沈浩坐在小沙发里，百无聊赖地随意看着四周，目光凝在一盏台灯上。

林层澜不是什么恋旧的人，无论书还是衣服，不用了就可以随便送随便扔，而这盏灯，沈浩第一次见它的记忆却停留在很久以前——

那个昏暗的小网吧，陪着林层澜写作业的就是这盏灯。

轻轻按下按钮，灯光纯白。

灯泡应该换过了，以前的灯光是黄色的。

不过林层澜应该分不出来。

“沈浩。”林层澜突然叫了他一声。

沈浩还没彻底转过身来，林层澜就从厨房门口大步走来，关掉灯，胸膛起伏：“不好意思，但别碰这个。”

沈浩愣了一下，举起双手：“噢，我听话。”

饭桌上，只是几个家常小菜，沈浩却吃得很香。

俩人随意聊了几句日常后，沈浩迟疑着开口：“那盏灯，是重要的人送的吗？”

林层澜筷子顿了一下，复又恢复正常：“没有，我自己买的，但很重要。”

沈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说什么却还是欲言又止。

林层澜稍微有所察觉，给他夹了一块酥肉：“多吃点。”

沈浩被酥肉堵上了嘴。

沈浩约的地方是个胡同里的小诊所。

周围的环境朴素淡雅，几簇花缠绕着从邻墙探过来，空气中有淡淡芳香，让人的心情怡然放松。

门口没挂招牌，走进去也没有一般诊所特有的气味，而是飘着让人精神松弛的香味，和室外的味道很像。

沈浩在外面的椅子上坐着等他，林层澜由引导的小护士带到一间木质的小屋子，里面有个戴着银框眼镜的医生，看起来年轻而不失稳重，脸上的微笑也很有亲和力。

“你好，”对方和他握手，“我姓商，叫我商医生就好。”

林层澜也礼貌地向他介绍了自己，还有基本情况，对方详细地记在笔记本上。

最后还随意地说了一句：“和别人不一样，多少会有点辛苦吧。”

林层澜微蹙了下眉，片刻后语气平静地说：“还好，都挺过来了。”

对方抬眼看了他一下，又说：“那边有个躺椅，你躺上去。”

林层澜往旁边一看，躺椅像个按摩椅，上面有许多杂七杂八的线，都连着一台电脑。

躺上去前，林层澜看了一眼电脑页面，动态的蓝天白云，黄土地上一棵幼芽在随风晃动。

不是屏保，而像某种测试软件，右上角有个进度条指标。

躺上去后，商医生过来给他眼前戴了个了类似VR眼镜的机子。

戴上后，林层澜的眼前忽地出现一片绿地，动画版的，上面有小兔子在一蹦一跳，加上几个鲜艳的蘑菇点缀，像充满童真的动态儿童画。

手上有冰凉触感，林层澜微微一动。

医生说：“别紧张，测脉搏的东西而已。”

那些线连接的仪器纷纷被摆放好位置，医生给他戴上了耳机，按了某个按钮，眼前的场景开始变暗，耳机里有悠扬的轻音乐响起，还有温柔的女声在引导他，帮他回忆记忆中最温暖的、最快乐的，抑或是最难过的画面。

电脑上的数据起起伏伏。

林层澜逐渐沉浸其中，所有被压在心底最深最深处的情绪都尽数真实地展露。

这是一场心理测试。

结束后，林层澜看着电脑屏幕上枯死的树木和满屏的狂风骤雨、电闪雷鸣，耳朵里潮起潮落，医生的话被他尽数过滤。

“今天谢谢您，”林层澜从屏幕上收回目光，打断对方的话，“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林先生，”对方喊住他，语气里有些焦急，“您的情况很严重，时常出现幻觉的话，可能需要辅助精神类药物进行治疗，要不再和我详细聊会儿吧，我想给您更确切的治疗方案。”

“不必了。”林层澜握着门把手的颤抖起来，他强压着情绪，拉开门走出去，背靠在墙上，像离了水的鱼一般地使劲呼吸着新鲜空气。

有人在试图劈开他的世界，他的心像被用斧头剖开似的疼。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两个人无言地并肩走着。

气氛太过压抑，过了许久，沈浩终于忍不住开口：“层澜。”

林层澜应声停下脚步，直直地看着他。

沈浩被他的眼神看得惊了下，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今天是骗了你，但我，我真的担心你。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林层澜凑近他，“又担心我什么？不是说看眼科吗？今天那里是什么？”

沈浩垂着头，避开他的视线，半天蹦不出话来。

林层澜只好帮他答：“是精神科，你觉得我精神有问题是吗？哪里？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我会对所有见到的人微笑，我哪里有问题？你说啊。”

沈浩攥起拳头，终于抬眼直视他：“你的那个哥哥。”

林层澜神情错愕，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弱了些，但仍近乎偏执地看着他，等他的下一句。

沈浩的心仿佛正被掐着，但他还是甩了把刀子出来：“他是假的，不存在的，都是你的想象而已，从来都不是真的！”

“你闭嘴！”林层澜咬破了自己的唇角，痛感强烈，他还企图抓破自己的手心，让自己此刻更加清醒。

保证自己现在足够清醒后，他缓缓蹲下去，捂住耳朵，轻轻叫了两声：“哥哥、哥哥。”

哥哥，你在哪儿，出来啊。

我现在需要你，我想见你，我必须见你。

你出来啊！

你不是说会一直在的吗？

为什么骗人！

为什么都骗我。

为什么，我自己骗自己这么多年，还要被拆穿。

沈浩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一时又惊又怕，赶紧蹲下去，抹他的泪，抱住他：“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层澜，对不起，别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一直睡下去？！”

林层澜双眸赤红，发疯似的扒开沈浩的羽绒服，透过内搭的短袖咬他肩上的肉。

薄薄的白色面料上，有血渗透出来。

这是林层澜第二次清醒了，这次他不知道怎么再帮他哥找到回来的路了。

也许找不到了吧，他无力地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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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