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欲不制而祸滔天

轻微的不适感过后,归零间运作完毕,钢门一瞬打开。成玉树玩着手指跟在哥哥身后,尽管他哥板着张脸根本不想理他。长安面无表情地爬了起来,跟在这倒霉两兄弟后面走了出去。归零间没有反向传送这一说,人已经乱七八糟地来了,便只好动手解决问题,长安叹了口气,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面前是一片旷远无边的天然草地,其间繁花隐隐,蜂蝶飞舞,全无雕饰,是片再好不过的自然之景。然而就在这和谐景象的正中间,却突兀地陷下去一口青石围成的池子,椭圆形状,院落大小。其间水波清澈,几可见底,无风无鱼,一片晴朗。

池面如镜,池水如映,整面青池像一只乳猫的眼珠,清亮地点在青草繁花之间。

成芝兰谨慎地围着那池子走了两圈,蹲身以手触水。长安看见他的手指刺入水面,水下的那一截手指突兀地消失。成芝兰尚没瞧清,池边的成玉树先大叫了起来:“我靠,哥你的手!!”

成芝兰定睛一瞧,发觉那水虽然极浅,内里却不透事物,仿佛伪装极好的浓墨,将进入里面的东西一瞬吞噬。他心下一惊,忙把手掌抽了出来,所幸没入水中的部分虽然看似消失不见,手掌却没受到损害,抽出来依旧是完好的。

成芝兰瞪着那池子,不明白里面有什么古怪。长安却看明白了,撑着池边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成芝兰还没来得及说话,池中便溅开一朵巨大的水花。他下意识朝后躲了两步,成玉树咂舌道:“天,她这就下去了?”

水池转瞬之间恢复平静,长安不见踪影。

成芝兰盯着池子,脸色阴晴不定,沉默半晌才迸出几个字:“我也下去!”

成玉树傻眼了,指着连涟漪都没有一圈的清澈池底:“不是哥,她她她——”

成芝兰咬牙切齿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成玉树愣住了,他犹豫了一会,松开了玩着拉锁的手指:“那我也下去。”

成芝兰勃然大怒,一下午的种种意外过后,他终于爆发了:“你下去干什么!给我呆在这儿!不是跟你说了别跟着我吗!净给我添乱!”

成玉树被他哥提着领子,偏开头犟道:“我就想下去!凭什么每次牛逼的都是你,我就什么也捞不着?”

成玉树从小天资平庸,毫无长处,偏生还一副纨绔性格,别的本事没有,闯祸的能耐简直天下第一。每次他和人打架斗殴,或是在学校闯了什么祸,成芝兰都要被家里收拾一顿。他跟在成玉树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已经收了十多年,如今到了紧要关头,怎能容忍他再来给自己添乱。

成芝兰火气愈盛,大声吼道:“你来了又能怎么样,你连灵力都没有!”

成玉树仿佛被人戳中痛点一样阴沉下去,不再说话了。成芝兰余怒未消,又瞪了他一眼,转身朝池子走去。

成玉树咬牙跟上。

成芝兰是骂也骂不走,赶也赶不走,心累之下干脆就由他去了。

两兄弟还在上面拉扯之时,长安已经破水而出。

她抹着脸大口呼吸,等待肺部感觉稍微平缓以后才沉重地蹚水了上岸,脱掉外衣拧干上面的水。

这是一片水潭,颜色比之前青池里的浑浊许多,周围拢着嶙峋的石壁,看着是个地下洞窟。这洞窟处于地下,没有地上光源,周围黑寂寂的,唯有被人搅动的潭水滚出微小的波声。片刻之后,石壁之上亮起了小片的荧光,每片约手掌大小,勉强能映亮人脸,只于石壁表面凹处分布,看样子是洞窟自行分泌的。

长安没带特制的防水符咒,因此现在身上的符咒全泡了水,丧失了用途。她此刻十分想念远在另一个空间的铁弃银,这位同袍能十分利索地把所有落水的人烤到和新疆棉一样干燥。手头也没有能生火的材料,只得苦哈哈地紧拧着衣服两端,厚重的衣服让她的手臂感到一阵酸麻。

她在原地跳了几下,感觉身上稍暖,就又穿上了外衣。长安绕着岸边走了一圈,每一寸都摸过了,发觉这洞窟四壁没有出口,竟像是在山体内部自然生成的一只气泡。

长安并不着急,知道一定会有出去的方法。她闭上了眼,用手掌在岩壁上细细抚摸,很快就摸出了异常。这石壁分外嶙峋,棱角众多,表面极为不整,长安手掌所至皆是一片粗砺质感。直到某处稍微平坦,她的手指顺过一串划痕,在短暂的距离后滑入下一个刀口,最后转入一个角度很小的斜钩。这一连串的变化绝不似自然所为,倒十分符合汉字被创造时严密设计的精致。长安睁开眼睛,凑近细瞧,果然在石壁上发现了刻痕。

是一排文字!

长安稍稍离远了些,让眼睛更容易分辨整体含义。那是一排十分古意的文字,刻得是——一念之欲不能制,而祸流于滔天!

长安下去五分钟后,两兄弟也跟着跃了下去。

成玉树大叫起来,他眼前一片五彩斑斓的黑,声音随着时空一齐扭曲,最终在无数光带中被送到了目的地,依旧是一片水声。

另一边,成芝兰已经穿过了时空通道,来到了水潭之下。他手上拖着弟弟的衣领,抬头上望。水面距头顶很近,成芝兰心里一喜,立刻蹬腿奋力上游。

成玉树也跟着奋力划水,但忘了水下不能说话,张开的嘴里涌入大量水柱,逼得他连连呛咳。挣扎之间,成玉树忽然看见了什么东西,立时愣在原地。成芝兰察觉下面的阻力变小了,不由得低头看了一眼,就见弟弟四肢摊开,飘在水中,一动不动地直勾勾望着前方。

“你又愣着干——咳咳咳......”成芝兰下意识就骂了出来,却忘了还在水下,也跟着剧烈呛咳起来。他顶着水压试图往外吐水,眼睛无意间落到了和成玉树一样的方向上。

首先是一片如梦似幻的水晶。它悬在水中,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然后是金山。

明晃晃的、足有半片池塘那样大的金山。

那是一座灿亮的金子之山,就矗立在水底。它悬浮在成芝兰面前,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仿佛靠近就能拥有,又极不真实。

成芝兰愣住了,傻呆呆地盯着那片金山看。他胸口的起伏明显了许多,眼神也渐渐迷离起来。成玉树倒是清醒了,一回神立刻拉着哥哥狂摇,嘴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成芝兰完全没有反应,粗鲁地甩开成玉树的手,摆动手臂向着金山游去。

成玉树一愣,立刻去拉成芝兰,只来得及拽到他一片衣角。成芝兰完全不管他,眼睛里充斥着诡异的红光,嘴角咧开朝金山前进。成玉树彻底吓坏了,慌乱之下一个狗刨,笨拙地在水底一个鱼跃,重重压在哥哥脑袋顶上,给成芝兰坐了一个眼冒金星。

成芝兰仿佛美梦被人扇醒,整个人都透着一种不愿被人打搅的烦躁,在水下张嘴骂道:“别烦我!”

他嘴刚一张开,水流立刻涌入,嘴边溢出一连串的气泡。成芝兰肺部的存氧已经到达了极限,愣愣地望着自己面前喷涌的气泡。他仿佛才意识到一切不过是种种伸出手就会破碎的虚幻,恋恋不舍地望着金山,蹬腿往上游去。

他最后一眼望去的时候,似乎在岩石的背面看见了什么一闪而过的东西,像是一片水晶。和之前的那片不同,这一片更为真实,有着精密的亮色和阴影。嶙峋的岩石就像龙的鳞片刀劈斧削,细细的银链子将那东西固定在粗大的暗红色岩石上。金山陡然沉落,大片的骷髅悬在其上。数百架白骨手脚勾连地飘在水中,空洞的眼窝沉寂地向着成芝兰的方向。成芝兰双眼睁大,摆动手脚向后狂退,成玉树却仿佛一无所觉,看看金山的方向再看看面色惊恐的成芝兰,面露茫然。

“快走!”成芝兰说不出话来,拼命摆手示意成玉树逃跑。成玉树眼神迷茫,浮在原地没有动作。成芝兰头皮发麻,扑过去拉起成玉树拼命往上游。成玉树虽然不懂成芝兰看见了什么,但肺里的氧气也已经到了极限,犹豫了一下就跟了上去。不料他哥因为太过惊恐手脚乱摆,腿窝和他的小腿缠在了一起。成芝兰正挣扎,面前巨大的骷髅群忽然消失,潭水平常如旧。

成芝兰完全愣住了,他睁大眼睛反复查看,金山和骷髅全都没了,一切仿佛都是他的幻觉。

“唔——”成芝兰喉咙里放松地咕隆了一声,这么一想就安心多了,他觉得大概只是自己精神紧张,在水压下生出了幻觉。还没放松多久,他忽然又想起之前成玉树的表现,明显也是看见了什么东西。

他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这是......”

长安指尖虚虚靠近石壁,在那排字下方,石壁的凹陷处有一个青铜盘。盘面全由青铜所制,上面阴刻着精密的花纹,从中心点生发开来,纵横交错地伸向四方,状似一串诡异的花纹。花纹的交错处有一些圆球,不上不下地悬在空中。

铜盘正中央悬着一枚铜钱。

长安大惑不解,凑近了细细瞧去,在花纹的角落发现了一些残留的血迹。

“难道要用鲜血才能启动?”长安自言自语,开始找刀。

“啊啊啊啊啊!!!”

背后一声大叫在潭底一瞬迸发,惊得岸边的长安还以为自己触发了什么怪物,茫然四顾。成芝兰清醒过来以后,在水下给了被他吓得胡蹬乱踢的成玉树脑壳一掌,拖着他蹚上了岸。

“哥!喂!哥!你看见了吗!”成玉树兴奋地拉着哥哥的衣角,眼睛里冒着红光:“那么多玩具!还都是限量版的!”

成芝兰刚才差点在水下吓死,缓过劲来了又濒临憋死,没好气道:“当然看见了,我......什么??玩具???”

长安原本还没有管后面的二人,依旧在石壁面前琢磨,闻言却慢慢地皱起了眉。

成芝兰愣住了,转身扒住弟弟的肩膀,使劲晃他的头,仿佛想要把里面的水晃出去似的:“什么东西?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成玉树也愣了,被哥哥晃得眼前乱转,好不容易才停止了他哥突然的发癫:“你干什么晃我!玩具啊,变形金刚啊,奥特曼全家福啥的。老多了,还全是限量版的。你不也看见了吗,不然怎么愣了那么半天。”

成芝兰彻底愣住了,扶着弟弟肩膀的手指无意识收紧,骨节攥出了一把青白。成玉树疼得叫了起来,狠命挣脱了他魔怔的哥:“你干嘛!!”

成芝兰整个人都迷茫了,手还举在半空没有收回去,站在原地喃喃道:“不应该啊......怎么会不一样?”

成玉树揉着肩膀,随口问道:“什么不一样?”

成芝兰声音极轻:“我看见的明明是座金山。”

成玉树啊了一声,也愣了:“啥?怎么可能,明明是好多玩具。”

成芝兰笃定道:“就是金山,飘在水底下,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他又想起了什么,表情渐渐恐惧起来:“那之后呢?你看见金......算了,玩具之后,他们变成了什么?”

成玉树迷惑道:“变?什么变成什么?没有变化啊,过一会儿就消失了。”

成芝兰完全无法呼吸:“没变化?自己消失了?他们不是变成了骷——”

某种恐惧让他没能把那两个字完整地说出口,成芝兰闭上了嘴,心里的恐惧却一点也没有减少。成玉树不耐烦了,觉得哥哥脑子里大概是真的进了水,随意地挥了挥手:“哥你泡出幻觉了吧,哪有什么变化,我看见的一直都是玩具。”

“不......”成芝兰喃喃道:“真的是金山。”

成玉树看他哥神情极为真实,只得顺着他勉强说道:“难道我们每个人在水里看见的东西还不一样?”

成芝兰想起来岸边还有个人,立刻转头询问长安:“你看见的是什么?”

长安没有说话。

按照芝兰玉树两兄弟的描述,这水潭底下会映射出人心底的**幻影。成玉树一心想着玩具,看见的自然就是豪华的限量版玩具。至于成芝兰,他向往着能成为上仙台的威风正神,只是实力却还远远不够。不过民间有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成芝兰不知道打哪听来了一种作弊密码,只要提供一定数量的金钱,那么有些正神就会将他提点为“侧”。

其实他心底还有另外一个更上不得台面的原因,他自小被家里逼着练习行鬼,过着堪称“贫苦”的生活,所以他也向往能够供他自由掌控的海量金钱。只是他不愿心中的庸俗渴望被人发现,于是反复告诉自己他只是想要更快成为正神。

至于她,长安看见的,并不是什么东西。

见长安陷入沉思,成芝兰便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长安就站在石壁前的一小片空地上,见他看过来便放下了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两兄弟。

那长安就站在石壁前,脸庞被幽幽荧光略微映着,望芝兰玉树两兄弟的眼神里有一种发绿的美。

成玉树被水呛傻了,人还在翻白眼,成芝兰倒是清醒,但被长安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下意识离她远了一点,横向挪移到一侧:“你看着我们干嘛?”

长安淡淡道:“不要自恋,我没看你。”

成芝兰挡住弟弟,神色戒备:“他也不行。”

长安:“......”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在看你后面的东西?”

成芝兰愣了一下,脊背上忽然升起一股寒意。他颤抖地动了动胳膊,色厉内荏地冲长安大喝:“你你你......你休想吓我,我可是才从池子里爬上来,有没有东西我不知道?”

他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便感到自己背后倏忽一凉。一股幽凉小风轻飘飘、慢吞吞地吹在了他的后脖颈上,像干冰汽化的触感,却又多了几分凉意。成芝兰僵在原地,他不敢回头,也不敢抬手,转动眼睛去找旁边的弟弟成玉树——现在后面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

成玉树完全没有声音,半张着的嘴开始流口水,瞳孔散乱地映着背后一片鬼影,看着已经没有行动能力了。

成芝兰要崩溃了,咬牙翻出一张装在塑料袋里的符咒,猛地转身狠狠拍去——

一架骷髅直挺挺地立在他的身后,被贴上符咒以后短暂地停止了前进。其他的骷髅见状也停下脚步,歪歪斜斜地分列岸边。后面的水潭深处还有更多的骷髅不断上浮,他们在深水区翻滚,在浅水区跪立,缓缓爬了起来,蹚水朝岸上三人走来。

长安四下观望,骷髅数量太多,她无法开启足够大的时空领域,到最后只会被一点一点磨死。为今之计是尽快找到出路,而眼下唯一的线索就是面前这青铜盘。

怎么会这样?她也看见了那片悬浮在水中的水晶,但她清楚一切只是虚影,并不会变成实体。为什么成芝兰的恐惧会变成现实?

她重新转过头去,不再犹豫,张嘴咬破了手指。因为匆忙没控制好力度,不小心咬狠了些,鲜血一瞬涌出,滴滴答答地洒在地上。

长安赶紧将指尖挪到铜盘面前,将鲜血滴在盘面上。

血滴犹如磁石一样在半空中转了向,落在青铜盘最下方正中央的凹陷上,然后快速向上爬升,布满了整张青铜盘。

铜盘正中央悬着一枚铜钱。

盘面中央的铜钱忽然旋转起来,最后斜斜指向左上某一条纹样。那条凹陷里的铜球迅速浮动起来,乘着细细的血丝蜿蜒而起,最终停在路径尽头。

长安微微皱眉,铜球停止滚动以后,铜钱便落了下去,正面朝上摊在了铜盘上。

是一个“吉”字。

就在长安看清那个字的瞬间,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人呢??”成芝兰看傻了,也明白那面石壁一定有问题,或许藏着救命的生机,转身就想朝那边扑。

他身后那具最近的骷髅甚至都没有低头看上一眼,一根肋骨上晃晃荡荡地粘着那张符,举步继续向成芝兰走来。周围的骷髅们也齐齐抬腿,缓慢而坚决地走了过来。成芝兰大叫一声,什么也顾不上了,转身疯狂往石壁边跑。

成玉树已经完全呆滞了,一动不动地被骷髅们架起来往水潭里拖。被某个骨架不小心踩了一脚以后这孩子恢复了意识,凄厉地惨号起来。

“哥!哥!哥——救我——!!!”

成芝兰奔向石壁的脚步一顿,整个人仿佛受到什么束缚一样停了下来。他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耳边缓慢地回荡着一个男孩的尖叫。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骷髅是他最恐惧的东西。

在他还很小很小,很小很小的时候,他还被允许在一周功课之后看上一会的动画片。那时候他妈妈总拿骷髅吓他,说他如果不好好做功课就没有动画片看,也没有零食可吃,电视里的骷髅还会从电视框里爬出来,三更半夜进人的房。

成芝兰还处在一个似懂非懂的年纪,对很多事没什么概念。但小孩子本性都更向往零食和电视机,在这些事物的诱惑下,他认字读书时的精神明显分散了,脑子里开始惦记彩色的动画。

家里对他的态度察觉极快,很快为了杜绝这种不良现象制定了一劳永逸的方案。等到周末晚上他兴高采烈地抱着薯片沉迷电视的时候,家里的灯忽然全灭了。

成芝兰茫然四顾,还没有意识到会发生什么。客厅中央的电视机信号不良似的闪动了两下,开始闪出雪花。

窗边的白窗帘无风自动,对面大门紧闭。成芝兰本能地察觉到不对,跳下沙发想要上楼。他转过头去的一瞬间,电视机里伸出一只白骨森森的手。那只手摸到了电视边框,顿了一下,扶着电视机爬了出来。

成芝兰仿佛被什么东西扭住脖子一样转过头去,惊恐地看着那骷髅轻而易举地砸碎电视表面的液晶,扭曲着探出瘦骨嶙峋的肩膀,森白的肋骨一根根碾过电视边框。他大叫了起来,没命地朝楼上跑。

骷髅在地板上站直了,它看起来极为高大,全身上下尽是白骨。成芝兰在那个年龄知道了魂飞魄散,哭爹喊娘地爬上了楼,跌跌撞撞地冲进卧室,一头扎进了敞开的衣柜。

骷髅的脚骨在楼板上声声清脆。它走上楼,在楼梯口停顿片刻,缓缓转向成芝兰和成玉树的房间。成芝兰躲在衣柜里瑟瑟发抖,直到脚步声临近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没有把房门关上。

他忍着恐惧悄悄将柜门打开一条缝,骷髅空洞的眼窝就贴在那条缝前。成芝兰尖叫着疯狂倒退,后背重重撞在后面的木板上。

裹在被子里睡觉的成玉树被柜子里的巨响惊醒,在黑暗里嚎啕大哭起来。

而如今十一岁的成玉树被骷髅拖行着,挣扎着:“哥——哥哥!!”

两架骷髅拖着他的手臂将他按进水里,往潭水深处拖去。成玉树整张脸被压入水里,呜呜噜噜地在嗓子里呼救:“锅!唔锅唔唔唔——”

成芝兰耳膜里嗡嗡作响,像是和成玉树一起被拖入了水下。

“哥......哥哥......救救我......”成玉树的声音近乎呜咽。

成芝兰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眼神和背后的骷髅一样空洞。成芝兰机械地转过身,他无意识地流着泪,朝水潭里的弟弟扑了过去。

咬牙切齿,面红耳赤。

他因为害怕流着泪,因为勇敢冲向鬼。

什么是亲情?

成芝兰为了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弟弟冲向他平生最畏惧的骷髅群时,脑海里忽然闪过这句话。

其实成芝兰可讨厌他弟弟了。

他家属于没那个命偏有那个病的类型,养孩子样样都按照最高要求来养。从小他被教育所谓“兄友弟恭”,什么都得让给弟弟,大到床铺小到零食,到最后他几乎没有自己的东西。直到如今成芝兰依旧认为,如果不是家里的逼迫,他还不会这么烦自己的胞弟。

更闹心的是成玉树也不是个省事的主儿,这熊孩子从小熊到大,从幼儿园一直到初中都是鸡飞狗跳的存在。偏偏这熊孩子还特喜欢骚扰亲哥,成芝兰成天烦他烦的要死,所以出了家门后对成玉树总没个好脸色。

在吊儿郎当、粗心大意的成玉树害得他从二楼窗台上掉下去,右腿骨折躺在家的那三个月里,成芝兰没有一天不想杀了这个倒霉孩子。

所以他为了即将命丧潭底的成玉树冲过去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就为了那一声哥吗。

人与之间人的羁绊源于一个个代号,简短的称呼能够牵引人的灵魂。他和成玉树之间的代号就很简单,一声“哥哥”就是他奋不顾身的羁绊。

“怎么个事儿?”

长安面前是一片疏朗树林,而她面前的树干上挂着一只一模一样的铜盘。

长安傻眼了,脱口道:“这又是哪儿?”

她估计是自己的打开方式有问题,无奈那铜盘根本没个使用说明,她也没见过类似的东西,随便一试就把自己传到别的地方去了。

不过还好,她手上还有一张王牌。

“雨夹雪雨夹雪,召唤鬼王雨夹雪。”长安虔诚抬首,口中念念有词。

轻微一声爆响过后,有着鲜红冰冷的双眼的年轻女子浮现在半空之中,声音十分愤怒:“早不叫晚不叫,你他妈怎么这个时候召唤本座!”

这只鬼爱干净,即便鬼身不沾尘埃也要定期沐浴,被长安强行召唤的时候只来得及揪了一件浴袍,匆匆披在身上。

长安迅捷转头,十分自觉地面对着树:“不好意思,你继续。”

雨夹雪气了个半死,怒得连劈了两棵树:“本座堂堂一城之主,西方鬼王,你这刁民居然让本座颜面全无......”

“我是真有急事找你......”长安弱声道。

雨夹雪整理好浴袍,怨气冲天:“说,又有什么事儿?你曾经好歹也是个正神,哦不,正首,怎么总有情况要来求助?”

长安嘟囔道:“曾经是曾经,现在是现在,我现在哪能跟以前比啊......”

雨夹雪叫道:“有事快说,本座还要回去洗澡!”

长安指了指铜盘:“我在一个山洞里遇见了这玩意,结果开的有点问题,莫名其妙就被传过来了。”

“什么鬼东西还要本座亲自来看......”雨夹雪没好气地转过身,一转头倒愣住了:“......”

长安看她反应,先不管好歹肯定认识,赶紧讨好道:“你是不是见过?快快快,我猜测这是个传送的法门,告诉我怎么用!”

雨夹雪缓了口气,轻蔑地挑了下眉毛:“怎么不认识,不过是本座设计的一个小小法门罢了。”

“你设计的?”长安问着,就看见这艳丽女鬼肩膀上的浴袍往下一滑,立刻叫了起来,非常迅速地捂住眼睛,自觉地念叨:“罪过罪过,本人心诚,绝无此意,意外意外......”

雨夹雪一口血差点喷她脸上:“......你他妈在说什么!”

她没好气地把自己裹严实了,举手触向铜盘,却忽然顿住了:“不对。”

长安松开捂眼睛的手,从指缝里往外瞅,紧张道:“哪里不对?”

雨夹雪沉吟道:“这确实是本座手里出来的东西,只在本座的鬼城里面有所分布,你没见过也十分正常。这是本座制作的一个法门,守家门用的。如若是毫无法力的凡人滴血开启,只会被传送出鬼界,铜钱字样为‘吉’,就像你现在所处的地方一样。”雨夹雪指了指前方,道:“本座没猜错的话,前面大概就是出口。”

长安点头:“鬼座大人蛮有爱心嘛,还包接送的。”

雨夹雪脸上有些微微发红,恼怒道:“你怎么这么多话!”

长安从善如流地给嘴巴上了一道拉链:“我闭嘴。”

雨夹雪瞪了她一眼:“如若是其他的东西想要进入本座的地界,比如说你们这些讨厌的‘正’,或者其他没皮没脸的想要到本座这里来撒野,那就会被放进来。”

长安奇道:“别人都是将不速之客拒之门外,你倒还把人往家里领?”

雨夹雪轻蔑道:“自然不是放进家里,而是家里的笼子里。本座城里有的是机关陷阱,任何人都别想成功逃脱。”

长安恍然大悟:“哦哦,明白了。不过这里的铜盘好像和你城里的不大一样,我也滴了血,反而被传出来了。”

雨夹雪沉吟:“将铜盘设在这里的人大概不想给自己带来麻烦,他们的目标应该只是凡人。”

“什么人会把目标放在凡人身上?”

二“人”同声道:“当然是鬼啊!”

若得凡人灵肉,于鬼自身功力大有裨益。

“有灵力在身的人其实不用滴血。”雨夹雪看她一眼,怜悯道:“还咬破手指呢,出点灵力就行了。”

长安:“......”

“那您能不能先想想办法,把我送回去?”

雨夹雪道:“自然简单。”她伸出了手,鬼气从掌心溢出,墨烟一样灌入铜盘,沿着一条花纹游了过去:“这是本座的东西,再怎么修改,也逃不开本座的手掌心!”

她眉间一厉,霎时间鬼气大涨,震得整只青铜盘都嗡鸣了起来。那东西虽然被人改得面目全非,但尚还能认主,期待地张开铜钱,顺着雨夹雪的心意转动起来。

鬼气收回,铜钱当啷一声掉在铜盘之上,露出一个“凶”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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