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玫瑰庄园

二十九号到了。

吴队长让两位女士去补个觉,他则留在局里盯着监控调查结果。独上兰舟也没客气,和青雪中回酒店睡了一觉。大约三四个小时后,闹铃就响了。独上兰舟坐起来换衣服,感觉时间从未如此紧迫过。

玫瑰庄园因其周边种植的大片玫瑰而得名。历代庄园的主人都会在庄园中移植红玫瑰,这个季节其实已经有些衰败的征兆了,但远远望去还是很美,像火,又像海。

根据几位负责人的意思,张雪强被迫准备举办自己的宴会。他看到邀请函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吓尿裤子了,原本死活不同意举办寿宴,但在独上兰舟和吴南星的联合压迫下不得不哆嗦着着手准备宴会。宴会开始半个小时前,所有邀请名单上的客人都到齐了。花园里摆放着长长的桌子,贵族和官员坐在上首,那几个平民坐在下首。张雪强站在旁边,脸色苍白得好像马上就要死了。

独上兰舟正在交代最后的准备事宜。青雪中双手插兜,悠闲地站在一边。

“雪中。”独上兰舟大步走了过来:“等下还要麻烦你设下一个结界。”

“队长何来麻烦。”青雪中笑道:“愿效犬马之劳。”

天地间忽然有灵力澎湃,方圆十里内,所有植物都为她一人舞蹈。青雪中低声吟唱,无形的力量涌荡在她周围,充满整个庄园。最后她在庄园大门处留下一个豁口,独上兰舟赞许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各单位准备。”吴南星握紧对讲机,低声说道。他身上有局长全权赋予的权力,在场所有警察都听他指挥。花园外面,重兵已经包围了整个玫瑰庄园,他们甚至出动了军队。

“外面那么多人,他不可能不知道。万一他不来了怎么办?”吴南星颇有虑色。外面那些层层叠叠的重兵倒不是他准备的,他也没有那个能力调动军队,虽然独上兰舟一再推却,他们还是坚持着非常热情地准备了数十辆坦克,打了招呼以后就直接开到了园外。

“其一,盼着我们来的是他,如今大家来了,他求之不得。其二,这里面坐着的全是显赫,坦克不可能把延江的权势葬送在这里。”独上兰舟安慰他道。

“既然不可能开火,那还开过来干什么?”吴南星望着外面坦克停驻的方向,颇有些啼笑皆非:“就为了个心理安慰?”

独上兰舟意味深长道:“别人的终归不能据为己有,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才叫力量。”

吴南星哑了,不再说话。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些坦克的存在其实是因为独上兰舟。大人物们当然知道坦克面对一个身怀绝顶法力的鬼是没有用的,但就像世界大战的时候再小的国家也要阅个兵擦个刀,就算只派五十个人也要在“友军”面前彰显一下。更何况他们有那么多铁甲钢牙的坦克。

午时终于到了。在众人眼巴巴的目光里,一个人影从小路尽头显现。他走得不快不慢,因为距离尚远,所以难以看清他的面目,但只要有眼睛,都能从他脸上看到一种狂喜。那不是五官的调整就可以带来的感觉,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情绪。

他穿着纯黑的西装,胸口处塞着一朵白色的玫瑰花。随着距离的缩短,人们渐渐能看见他的脸了。那是个很有型的青年,容貌英俊。他肤色微褐,头发偏短,五官桀骜,面带邪气。再小一点的时候,应该是那种校霸之流的不驯人物。

“各位,好啊。”他微笑着走了进来,脸上的邪气和狂喜之意混杂在一起。独上兰舟和青雪中俱是一愣,继而对视:那是白衣的声音!他变声时用过的青年声音!

“你……你,居然是你!”马全胜三人惊恐地站了起来。“封禹!”

黑西装笑笑,没有回应他们。独上兰舟悄悄把马全胜等人按了下去,示意他们不必惊慌。白衣......现在也可以叫他黑西装,他走到张雪强面前,笔挺地站定,定定地看着他。“寿星大人,你也好啊。”

张雪强脸色惨白,眼睛里满是望见死神一样的恐惧之色,他微微摇晃,全靠独上兰舟用意念控制了他身上的衣服支撑,否则他早就倒了。

黑西装看了他半晌,面上逐渐出现了更大的喜悦。他终于控制不住了,深深地弯下腰,疯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人疯了吧。在座众人面面相觑,有的缓缓摇头,有的面露惊惶。

独上兰舟踏上前一步,白衣却先她一步站直了:“天梁大人,请等一下。要动手的话,能不能先给这位老先生过完寿宴?这周围已经被你们布下了天罗地网,想必你很有信心能把我留下。那么你不想知道......这一切的缘由吗?”

白衣今天这么有礼貌?独上兰舟惊疑不定地想。她和青雪中对视一眼,青雪中冲她点了点头,意思是结界已经封死,他跑不掉了。独上兰舟微微沉吟,虽然没有后退,但也没再前进。她想起自己和长安的争吵,对方说她并不真正了解鬼的内心,而她承诺过会试着去了解鬼的情感,最重要的是,看白衣这副样子,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或许也有原因。独上兰舟不可能因为什么悲惨的过往就无视他后来犯下的罪,但她想,自己被四界称作执法人,或许有责任去了解每个被处决的鬼的情况。

事实证明这个决策之英明在接下来救了她的命。白衣来之前曾向深渊献祭过一次,用鬼界秘宝强行提升了自己现在身体对深渊力量的耐受程度,一次性承受了深渊降下的双倍力量。这个期间内他是无敌的,虽然维持时间只有两个小时,副作用也很强,不过足够他一帆风顺地完成今天的葬礼。

“好。”白衣拍手道:“进来!”

门外涌入十几个人。从年纪上看,他们基本都属于同一年龄段的人,只是面貌都显得过于苍老,实际上平均年龄应该在三十上下。他们鱼贯而入,无声地将扛来的摄像头,电线装好,有条不紊。两分钟后他们架好了摄像头,开始直播。

独上兰舟心里一动,在桌子底下拿出手机。各大直播网站首页上都出现了一个直播间,一打开就能看到。隔壁的池济省会巢州,接到独上兰舟消息的长安桃北也在同一时刻打开酒店的电视。像开记者招待会一样,无数正在看电视的人都看到了寿宴现场。

长安一愣,在聊天框里打字道:【兰舟姐,你们那边出什么事了?】

独上兰舟发道:【你们看见台上那个穿黑西装的青年了吗?】

长安又看了一眼电视,不明所以:【看到了啊】

独上兰舟:【不出意外的话,他就是白衣。】

长安:【???】

独上兰舟没再回复,收起手机抬头看现场。其中一个人冲白衣微微点头,示意已经准备好了。那十几个人都站到了一旁,被盛装在画面的左侧。

白衣微微颔首,高兴地说道:“先生们,女士们,今天由我来为你们主持赵军昌先生的七旬寿宴!”

他微微鞠躬,曼妙优雅。

没有人鼓掌。全场一片寂静。不少人在心里嘀咕:赵军昌?不是张雪强吗?

直播间里弹幕狂刷,都在询问赵军昌是谁,寿宴这么有排面。

“我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白衣也不管他们惊恐的眼神,自顾自说道:“从我死去的那一天就开始等待了。这一天终于来了。流程是什么来着?哦,对,该先放PPT。让我们先来了解一下赵军昌先生的生平事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遥控器,悬空按了一下。一张张巨幅照片凭空出现在长桌上首的空气中,所有人都能看得到。

“嘶——”全场哗然。

直播间里安静了两秒,而后弹幕雪花一样喷发。

一张张全息投影不断变幻。那是“张雪强”更年轻些的时候。他和一位开发商的握手合影,他们背后是申城的那栋著名的烂尾大楼,当然在照片上那还只是个工地;他和一名女大学生的车震照,那时候他自称为某某教育机构的校长;他改名前作为某项公益基金创始人的公开亮相,实际上那是个涉案金额高达两亿的骗局;他改旗易帜之前干过的好事:招摇撞骗,狐朋狗友,披着教育的外皮坑害无数年轻人。当然,他改名不改本性,只不过顶着慈善家的外皮干了更多更隐秘的事情。

寿宴现场,只有下首的几个平民小声嘀咕,而上首没有人说话,众人躲避着彼此的目光,都感到一阵难堪。照片上出现的事件,他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沾过一些,甚至不少人就是和张雪强留在一张照片上的主角。所有“名流”都不说话,使得下首的嘀咕声愈发明显。

“原来有钱人都这么玩啊?”马全胜已经从最初的恐惧当中缓了过来,看起来今天被公开处刑的主角并不是自己,他也放松多了,点评道。

“啧啧啧,那烂尾大楼原来也有他的份儿。”卫升说道。

“这是什么?怎么还有电击?他搞私刑?”有人目露震惊。

白衣的表情始终很平静。他嘴角含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冷眼旁观,眼神像匹孤狼。无人知晓的百感交集里,他低声喃喃:“我,白骨无依啊……”

他苦笑片刻,又恢复了冷漠。白衣从众人身边穿过,一直走到长桌上首,登上了那原本为请来的主持人搭建的台子。他身高优越,于是所有人都不得不仰视着他。白衣清清喉咙,亮声道:“女士们先生们,ladies and gentleman。今天是赵军昌先生,也就是现在的张雪强先生七十大寿,很荣幸能担当本次寿宴的主持人。”

他微鞠一躬,礼貌地按着胸口,独上兰舟注意到他戴着白色手套,一直包裹到手腕上。

白衣尽职尽责,抑扬顿挫地朗诵道:“鹤鹿同青春常在,松柏常青绿葱葱。相聚在这里,我们庆贺赵军昌先生七十年以来的身体健康。大家看啊!我们今天的主角,众人瞩目的焦点,赵先生正笑容可掬地坐在我们中间哪!”

全场鸦雀无声,一片恶寒。赵先生脸色青白,嘴唇发颤。

白衣站在万众瞩目中,洋洋洒洒地讲着似乎是从某个寿宴主持人的脚本里偷来的台词。他不显张狂,斯文优雅,可独上兰舟却从他声音里听出一丝极力压抑的颤抖。这样的人为了一场精心策划的复仇,到底能干出什么样的事来?

“让我们把目光的焦点投向今天的主人公赵军昌先生。大家瞧,坐在我们面前的这位老先生依旧红光满面,真是风采不减当年呐!当年赵先生雄姿英发,指点江山,作威作福。如此的寡廉鲜耻,你可知罪?!”

白衣忽然丢掉了准备好的台词,一声炸喝。

“你……你……您……老朽年轻时得罪过您?”赵军昌浑身蓦地一抖,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问道。

“鸿德书院,黑铁牢中,你都忘记了吗?”白衣沉声冷喝。

独上兰舟心里一沉,青雪中和她对视,二人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直播间刷屏了鸿德书院,已经有人开始爆当年这个书院内部的隐秘了。

“鸿德……”赵军昌眼神变得绝望起来,小声道:“你是当年被送进去的……人吗?”

“呵呵。”白衣冷笑声声:“怎么会呢,我是家属罢了。”

“我也是为了那些孩子好。”赵军昌的声音急促起来:“这都是他们的父母要求的,想要矫正孩子的问题,和我没关系哪......”

白衣的脸庞扭曲了起来,他哈地一声笑出了声:“校长大人,您手上可记着一条人命呢,我们之间的血海深仇比地狱业火还要深重。难道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要跟我说看在我也只是赚钱谋生罢了的份上让我们相逢春风下一笑泯恩仇吗?”

张雪强吓坏了,一动也不敢动。

白衣讥笑道:“说再多道貌岸然的话也掩盖不了你恃强凌弱的本性,只会让你这种人丑恶的嘴脸愈发丑恶。”

“各位!你们面前的这个心地善良的慈善家张雪强,十三年前曾叫做赵军昌。表面上他是鸿德书院的校长,其实那个书院是个披着教育外壳的戒同所!他在好多个圈子里都有丰富的人脉,以鲜血牟取暴利!那些父母听信了他的花言巧语,把自己的孩子送进书院,认为出来以后就能得到正常的孩子。电击把那些还在上学年纪的少年折磨得心脏受损,心律不齐,呼吸衰竭,组织坏死。他们断水断食,被要求看AV,朗诵洗脑甚至矫正□□,极度的暴力最终让他们恐惧——同性恋!”

白衣狠狠吐出这三个字,脸庞因为愤怒而扭曲。他的眉毛生得好,浓而黑,眉角锋利得像一把剑。此时那把剑怒气磅礴,以至没有一个人敢直视他逼人的五官。

马全胜全身一抖,独上兰舟察觉了,他旁边的卫升等人也是面如死色。她想起来老教师昨天晚上无意间透露出的,这三个在当年都是问题学生,喜欢恃强凌弱。

周围十分安静,只有机器运转的低语。那十几个人沉默地站在画面里,他们有的控制不住地抽搐着,伸手捂着自己的心脏。这时候电视后的人开始注意那些人,有的已经猜出了真相:“难道他们就是当年——”

“把他们喜欢的人的照片挂在他们面前,一边电击,一边告诉他们不能喜欢这个人。”白衣的声音低得像燕子归巢时的私语:“你们知道为什么这种办法能够成功了吧?他们不是被扭转了,而是自此以后,只要一看到那个特定的人就会畏惧排斥恶心呕吐!这被叫做厌恶治疗。”

“知道出来以后的人都变成什么样了吗?”白衣用手指着那十几个人:“看他们就知道了。”

那些人二十岁的脸上就已经有了五十岁的皱纹。

这时候,另一个视频被顶到了前排。

桃北当机立断:“放一下这个。”与此同时,独上兰舟眯着眼睛在桌子底下调整亮度。

“兰舟大人,没必要在桌子底下偷看。”白衣动着嘴唇:“拿上来大家一起看啊。”

独上兰舟沉默片刻,将手机从桌子底下拿了上来。白衣轻松地笑着,伸手虚虚抓取,丢到空气中。那个视频仿佛被他从手机中偷了出来,凭空在众人面前放映。

画质很模糊,像是十年前拍摄的。视角还有点倾斜,照着当年申城最高的那几座大楼。有人在画框外惊呼:“跳楼了!”

独上兰舟心里一惊,立刻望向楼顶。那里有一个渺小的人影,悬腿坐在楼顶。

“怎么回事?”围观群众说道。

“不知道啊,好像是要跳楼了。”有人回答道。

“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呢。”有人唏嘘道。

那个人影忽然有了动作。他侧过身去,伸手打开旁边的盒子。这时随着他侧转的动作露出一头金子般灿烂的卷发,拳曲优美。一把小提琴架到他的肩头,继而琴弦颤动。

马全胜盯着那个人,浑身不可自抑地抖了起来。

白衣也看着视频的投影,唇角嘲讽含笑。

“他在拉小提琴!”视频里有人说道。

这时候拍摄视频的主人手机晃了两下,把画面放大,于是大家能看到那是个很美的少年:“这干嘛呢?还跳不跳了?”

周围有人插嘴道:“没准就是行为艺术,博人眼球罢了,能有几个真活不下去了要跳楼的。”

琴声优美抑扬。弓弦的推拉仿佛在牵扯着生命。“那是什么歌?”

有人迅速查询:“Mystery of love。”

“说中文!”

“呃,是一部电影的主题曲。”

“那是什么东西?”

没人回答他。曲子拉完了,那美少年将小提琴在琴盒里装好,这时候楼顶上忽然出现了几个穿黑西装的保镖。他们正快速向少年逼近。美少年笑了一下,忽地扬手撒下一把雪花。他张开手臂最后一次拥抱天空,闭目一跃而下。

“撒钱了!撒钱了!”人群里忽然有人喊道。同时有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在视频里凄惨地狂喊道:“不!不要!”所有人都疯狂地朝着那把雪花张开手。所有人都在抢钱的时候,那少年终于完成了自由落体。

纸钞就那么几捆,可围观的人有那么多。没有抢到钱的人悻悻地捡起其他的纸:“这什么东西?”

那是一张传单一样的东西。在他脚边的地面上,还散落着千千万万张一模一样的纸。白纸上印满了字,“同性恋不是疾病”“1990世卫组织已将同性恋从精神疾病列表中删除”“治疗并不能扭转性取向,外部手段无法改变人类的性倾向”“我是同性恋,我爱我的男孩”。

“什么啊。撒钱就为了让我看这玩意?”那人呸了一声,随手丢掉了纸张,一脚踩了过去。

金发少年静静地卧在地上,像是睡着了。视频的尾声里,有一个人跪在血泊里长声惨号。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连同睡着的少年一起。久久没有人说话,寂静得像都死了一样。

“不说点什么吗?赵军昌校长。”白衣打破沉默,嘲讽地扭曲着唇角:“那个跳楼的少年,在你的鸿德书院里遭受了六个月的电击治疗。”

“还有那边的老同学,你们也说点什么啊。”白衣若有若无地笑:“毕竟当年,你们是第一批在学校公开羞辱他的人哪。”

马全胜三人早已面如土色。赵军昌用手指着他,表情恐怖。“你,你,你是——”

“我就是他的爱人,他的男朋友,他的未亡人。”白衣轻声说道,“寿宴可以改成丧宴了,今天是拿你命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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