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若是放在以前,杨子规解除禁足后自然不会跑去跟皇上通报一声。可这人最近脾气暴躁,听说这几日上朝日日都有官员遭殃。杨子规被整怕了,准备换身干净衣服进趟宫。
这几天虽然他被禁足了,但知了还是可以自由出入的,他就让知了量好尺寸去帮自己买几身看的过去的衣服鞋袜。
“难到量的不对吗,怎么有点紧巴。”杨子规扯扯紧勒在腰上的衣服,举手投足间感觉异常别扭。
杨子规一边嘀咕着一边推开大门,王府门口被花寻归派来守着他的侍卫已经一个都不见了。他下了台阶,转到石狮子旁边。衣服第无数次让他呼吸不畅,他将伸出都脚收回来,狠狠地拧着眉,不耐烦地站在原地扯着衣服。
“哪里不舒服吗?”
杨子规猛地抬头,看清来人后直接原地石化。
“你这什么表情。”花寻归对杨子规看到自己后的反应非常不满意。
杨子规当机立断,“咚”的一声跪下:“陛下万安。”
这路没有修整过,泥沙满地。杨子规这一身衣服布料不怎么好,很薄,跪下的瞬间膝盖就被几颗尖锐的石子刺得他一哆嗦。即便如此他也不敢随意起身,而是稳住身体,强迫自己忽略那直击神经的痛,一心一意地低着眉眼。
花寻归死死盯着杨子规的双膝,莫名而来的火气竟压过了多日未见带来的喜悦:“跪着做什么,需要我喊你起来么?”
杨子规被他无缘无故发脾气的性子搞的不免也有些不满,只是万万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忍痛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伤到没有?”
“嗯?”杨子规惊愕抬眼,对上了花寻归深锁的眉头和略带责备的目光。
但看上去好像不是责备自己的。
“我说腿,伤到没?”
“没有,多谢陛下挂念。”
花寻归也厌倦了这种你来我往的说话方式,转身就走。杨子规被他深不见底的目光吓得踌躇不敢上前,挣扎了一番还是跟了上去。
杨子规没问花寻归要带自己去哪里,也没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门口。他自顾自地焦急,不知道自己的“保持距离”计划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这样到处充斥着花寻归气息的生活让杨子规彻底乱了套,他十分无措,却还要强装镇定。如果应对不来,或许自己真的要申请一下换份工作了。实在不行入轮回也罢,总比过这种寄人篱下混乱不堪的日子强。
结束了胡思乱想,他发现此刻正身处京城最热闹繁华的永安街上。
“刚刚又在想什么?没撞着人也是你运气好。”
杨子规刻意躲避花寻归探寻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脚下的路面:“无妨,只是想些琐碎之事。”
花寻归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拉起他的袖子,带着他继续穿梭向前。
杨子规来不及反应就再次开始一头雾水地在来往的人群间挤。花寻归攥着他的力道过大,以至于就算有冒失的路人撞上来也没能把他们挤散。
“到了,进去吧。”
涂抹着红漆的高楼里,来往的小二端着茶水饭菜互相吆喝,与客人们哄吵的玩笑声音堆在一起,吵得杨子规简直不想进门。
但花寻归还死死拽着他。他们掠过门口小二的招呼,径直走到柜台前。那掌柜的只抬头看了一眼便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带路,默不作声地将人引到了三楼最里面的屋子,然后迅速退了出去。
被花寻归推着落座后,杨子规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大到可以摆下三张大床的屋子。房间内的装潢都是顶级的,连那摆茶水的小桌都是名贵红木制成的。三个熏香摆在角落里,淡淡的苏合香飘绕在杨子规周身,钻进他的血液里,轻柔地安抚着他烦躁的心。
小巧的方桌上两杯冒着热气的普洱茶静静等待已久,杨子规端起一杯,一边小口地泯着茶一边暗暗揣摩花寻归的心思。
普洱茶昂贵至极,杨子规以前喝的都是干涩的便宜散茶,十文钱一斤的那种。像如此精致的茶他实在是无福消受,只喝了几口便放下了。
手中没了东西,他再次煎熬,感慨于气氛的窒息。
接近正午的太阳火辣辣的,透过窗棱射进来的大片阳光像是刚刚被火苗灼烧过,正好贴在杨子规的侧脸上。杨子规怕热不怕冷,被这火热的阳光晒个正着,心里像是有只猫在不停地抓挠。
屋内在长久的寂静后响起了一阵凳子腿在地上划过的杂音,紧接着“唰”的一声,灼热的阳光被彻底隔绝在窗外。
杨子规万分小心地悄悄抬头,不想跟花寻归对上视线,不料还是被当场抓包。
花寻归的语气像室内摇曳的烛光一样柔和:“饭菜马上上来了,别着急。”
杨子规茫然地应下。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两个小二就端着两个大盘子进来了,走之前还提心吊胆地互相瞄了几眼,在跪拜和鞠躬间碍于皇上的习惯而鞠了个躬。
杨子规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成了几次三番在一个陷阱前栽跟头的羊。
花寻归看着他万分纠结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想说什么就说吧,别憋坏了。”末了还贴心地补上一句:“我已经消气了。”
但即便有了这话,杨子规也不敢再向以前那般畅所欲言了。如今每回想起前几天的表现他就在想要寻死之余怀疑花寻归给他下蛊了,不然怎么会跟个傻子一样花寻归说什么就是什么。
斟酌了半天,他终于谨慎开口:“我就想问问您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花寻归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般震惊:“你说什么?”
“我说……”
“谁让你用‘您了’?我有这么老吗?”
杨子规被口水呛了一下:“君臣间最起码的尊敬还是要有的。”
花寻归把刚拿起的筷子往杨子规面前用力一拍:“什么坏毛病,前几天给你养的好习惯呢?”
他这一下并没有帮杨子规重拾起他的好习惯,反而达到了相反的作用。
杨子规把视线从那双可怜的筷子上移到地上,心想我再说一个字知了是狗。
嗯,他就是这样一个发誓都不敢用自己的怂蛋。
“先吃饭,”他将一盘与其他精致的菜品显得格格不入的韭菜炒鸡蛋推到杨子规面前,不自在地偏过头,粗声粗气道,“这是我做的,你不准嫌弃,听见没有?”
杨子规呆呆地盯着那盘韭菜炒鸡蛋。
他……自己做的?
堂堂大吴国圣上,给自己做了盘韭菜炒鸡蛋?
他回想起两人闹不愉快那日,花寻归手里确实提了捆韭菜……
杨子规微微扬起目光,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左思右想,夹了一筷子鸡蛋放进嘴里,然后又默默把筷子放下了。
见杨子规再次端正坐好,花寻归不明所以地顿住了。他把刚夹起的菜放回盘子里,然后用手支着脑袋专心致志地盯着杨子规,想看看他到底打什么鬼主意。
于是这两人你等我我让你,僵持了半天菜都凉了。
最终还是花寻归叹了口气,唤来守在外面的小二把菜端去重新温温。
“说吧,你是想靠绝食来换取我的同情么?”他看向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的杨子规,气得有些想笑。
杨子规的声音几乎弱不可闻,神情也十分恭敬:“应该陛下您先吃的,这是规矩。”
花寻归彻底被他气笑了。他站起来绕到杨子规身侧,俯身逼近他的眼睛,在达到一个极度危险的距离后才堪堪停住:“你要非把我当皇帝倒也不是不行,不过那我可就得行使我皇帝的权利了。”
此刻他的目光带着永不消熄的烈火,正毫不避讳地注视着杨子规深棕色的眼睛,像是向一潭秋水中徐徐落了几片红枫。
杨子规的耳朵尖承受着来自花寻归的热气,开始微微打颤。
他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让自己听起来非常镇定:
“什,什么权利?”
花寻归笑了一下,眼神里多了些玩味。
“跟将军府要人,今天晚上就把你送我宫里。”
花寻归这一招到底还是有用的,杨子规积极地拿起筷子往嘴里扒饭。也不知道是禁不住撩还是气的,或是两者都有,一整顿饭下来杨子规的脸红得跟盘子里的辣椒不相上下。
花寻归拿着筷子敲敲杨子规面前的盘子:“别光吃米饭,没人跟你抢。多吃点菜,身体不好以后可是要遭罪的。”
杨子规也不管花寻归都说些什么,只要他给自己碗里夹的菜就一点不剩的咽下肚去,这让花寻归很是满意,神色缓和了不少。
其实杨子规刚刚颇有礼数的样子都是硬装的,面前美食对他的诱惑根本叫人抵抗不了。他这几天光顾着拉着知了噼里啪啦干活去了,饭都没怎么好好吃,如今见了这佳肴自然是垂涎三尺。奈何衣服太紧,若是吃多了说不定一会就走不动路了。
要是花寻归再向上次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自己……
杨子规打了个寒颤,坚定地把筷子放下了。
花寻归看他放下筷子端正地坐好,自己也不吃了:“走吧。”
“您吃饱了?”
花寻归的嘴角弯起一个标准的假笑弧度:“我是听见你这个称呼没胃口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花寻归这一句话吓得杨子规直接封了嘴,不管接下来花寻归怎么跟他说话都只简单地“嗯”一声,有时候干脆只是点头或着摇头。
“我被你气得头疼。”
“皇上记得保重龙体。”
花寻归脸上最后的微笑直接崩了,干脆也闭了嘴。
杨子规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自己跟花寻归一起都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把气氛搞得这么吓人。
“那个……我可以回将军府了吗?”
花寻归嗤笑一声:“称呼都没了,谁给你惯的。”
杨子规只得在心里哀叹一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并没有受到这不怎么正常的一句话的影响。
“听我的,我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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