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都是哪些人在造谣沈清明高贵冷艳的?
这厮分明巧舌善辩,不折不扣俨然一登徒子。
巳予拿他的话堵人:“非亲非故可是沈大仙亲口说的。”
沈清明应对如流:“林老板分明极力与我撇清关系,我若攀关系岂非纠缠,还是说,林老板期待与我发生点什么?”
听听,听听——
尊神就可以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吗?
再者,不是你沈大仙先肉麻兮兮的喊她软软,后来又深情款款唤她尊称的?
这会子在这儿装得人五人六,既点灯还放火,分明打着公鸡下蛋,蛮不讲理!
清心咒已经难消心头之火,换成一句“世上万物般般有,哪能件件如我意”以求四大皆空,我佛慈悲,呜呼哀哉。
深呼吸——
吐出一口晦气,重新做人。
沈清明听者有意,怨念颇深:“顺着不行,逆着你生气,林老板,你可真难伺候。”
这话讲得暧昧。
他的语调很慢,每一句都带着钩子,勾勾缠缠,丝丝入扣,耳朵发痒心泛酸。
手背上似乎残留着琢玉般微凉的触感,巳予打了个抖,悄悄红了耳尖,换成凶巴巴的语气掩饰内心生出的莫名情绪,“你哪只眼睛看我生气了?”
九曲心眼儿到了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根直肠,沈清明拱火一般,答得真诚:“两只。”
这下,不止拳头硬了,心肠也硬了,巳予:“......沈大仙似乎有眼疾,建议尽早看大夫,以免贻误病情。”
沈清明竟然认真思考了片刻,说:“我会参考林老板的建议。”
巳予被堵得哑口无言。
这厮是当惯了尊神,凡事都要占上风?
可是他头顶上的数又没变化,说明并不是在故意气人,而是认为真的有必要。
“......”跳梁小丑竟是她自己!
沈清明到底什么路子?
完全不按套路出牌,该真诚的时候敷衍,该敷衍的时候真诚......
乱无章法,无从下手。
巳予:“......”
巳予:“..............”
越想越无语。
光朱灵乌照亮墓地,巳予低头看见方才硌她脚的,竟是一根白骨。
有点怪异。
巳予打算捡起来看清楚被沈清明一把拉住,“做什么?”
“这好像不是人骨——”
沈清明打断她:“所以你想捡回去作纪念?”
这人真的太欠打了,巳予:“.......你闭嘴。”
这一潭死水,屏息时竟能听到水声。
阒然中,爆出尖锐的笑声,在墓里荡漾几圈,变成惊悚的调子,叫人心乱如麻。
是江泛。
江泛最怕鬼魅邪祟,三更半夜跑到坟地狂笑不止,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这声音飘飘忽忽的,根本分不清方位,巳予隐隐担忧,“你确定能抓到江泛?”
沈清明盯着前方虚空看了一会儿,道:“不太确定。”
光朱灵乌的亮光在墓穴里荧荧的,跟鬼火无甚两样,巳予嘀咕:“答应的到快,我以为你多大本事。”
沈清明:“怎么,神仙必须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刻板印象!对齐一下信息,二十四节神一半儿以上不会打架。”
巳予不咸不淡地“哦”一声:“多谢你。”
沈清明笑笑:“不客气。”
坐树无言,巳予再次许愿,等救出姜衡,无论如何也得再问问能不能把沈清明劈成哑巴。
波光微荡,大水池像一个巨大的八卦阵,中间有一条蜿蜒的小路将水池一分为二,中间有一黑一白两个石台。
她和沈清明站在蜿蜒的小路上,从这头望到那头,不过二十里路,走起来却没有尽头。沈清明现身,魑魅魍魉退避三舍,小鬼们议论的声音不绝于耳。
“是清明君。”
“真的是清明君,他竟然来这种地方。”
“是不是来救我们的?”
“别傻了,这地方,进来就出去了,谁叫咱们贪心呢。”
“那你说清明君来做什么?”
“不知道,还带了美娇娘。”
“长得不错,就是脾气太大。”
嗡嗡的,苍蝇似的。
烦人。
巳予不耐地啧了一声,沈清明手指间飞出几片竹叶,议论声才歇下去。
狗仗人势的感觉还不错,刚夸完就垮掉,沈清明在识海里讨人嫌:“林老板别只顾着做生意,闲暇时多看看书。”
这又是抽哪门邪风,巳予:“?”
沈清明游刃有余道:“狗仗人势不是这么用的,你是人不是狗。”
开门做生意哪有省油的灯,巳予那嘴皮不说三寸不烂起码不是吃素的,笑眯眯地回击:“真是谢谢您嘞,沈大仙不提醒,我都不知道我竟然是个人。”
轮到沈大仙语塞,更确切地说,巳予听到了一丝沉重的叹息。
约莫气得不轻。
巳予心满意足,交战多回,总算扳回一城。
水上“啪啪”作响,打眼望去,只看见鱼尾没入水中。
明明相差十万八千里,巳予偏偏想起当年姜衡背她穿过大海之底的场景。
又黑又冷,姜衡杀出重围时,身上到处都是被水怪鬼魅咬出的伤。
不知道这一池水下,藏着什么牛鬼蛇神。
吃过人的畜生臭气熏天,越深入臭味越浓厚,沈清明蹙眉,他闻不到江泛生魂的味道了。
“哗啦啦——”
有什么在水底加速游蹿,沈清明脚步一顿,巳予警惕道:“怎么,有情况?”
不对劲,沈清明朝巳予伸出手,说:“跟紧我。”
他的手宽而大,骨节分明,手掌心横卧着一道伤疤。
突兀,所以触目惊心。
彳亍着,巳予伸出手,被她一直攥在手里的香灰珠脱手,骨碌碌滚到了沈清明脚底下,碎成齑粉。
沈清明意识到踩到了东西,往后撤了一步,那只手却没收回去,他问:“是什么?”
巳予假装不在意地在他手心拍了一下,终究做不到心无旁骛地跟他牵手,“护身符里的香灰珠。”
不太吉利。
巳予一脸复杂,沈清明问:“江泛送的?”
和风霁月的语气,宛若从狂野民间志怪话本变成了阳春白雪的山水画,巳予生不起来气,“嗯,反正已经碎了,那就碎碎平安。”
说完,眼皮立刻重重跳了两下。
他们之间本来只有一步之遥,沈清明有意放慢脚步,听到这句离家出走似的往前冲出几步,又猛地走回来,质问似的:“他还送你早生贵子呢,你也要跟他生一个?”
刚刚还好好的,突然跋扈,巳予没跟上他的节奏,莫名其妙:“什么早生贵子?”
沈清明心气不顺道:“你不是宝贝似的揣着呢么?明知故问。”
“我什么——瘟神,小心!”反驳的话变了调,巳予大喊一声,“砰”,庞然大物冲出水面,毫不客气扑向沈清明。
巳予倒吸一口凉气,蹦出水面的东西龙头鱼身,像个发育失败的怪物。
沈清明闪身躲开,鱼尾巴一甩就要拍在巳予脸上,几乎同时,沈清明瞬间位移挡在了她面前,“咚——”
沈清明挨了一尾巴,压住闷哼,声音不稳,“没事吧?”
巳予摇摇头,再一看两个石台不见了。
水开始上涨,沈清明见势不妙,江泛不见了,提议先退出去。
可哪里还有退路,墓穴的门早已经消失,前路拦着一只怪物,更何况——
“呕!”沈清明吐出一口血。
巳予呼吸急促,“瘟神,你受伤了!”
沈清明不以为意,抓住巳予的手开始往对岸跑,他的速度很快,巳予有一种被他拽飞的错觉。
根本没有尽头,她跑不动了。
水已经没过小腿,跑起来越发吃力。
水面反着亮光,怪物追来了,它躲开沈清明,径直朝巳予扑来,撞散两只相牵的手,叼住巳予向深处游去。
巳予呛了一口水,发现叼她的这头跟袭击沈清明的完全不一样。
这头那一头恰恰相反,龙身鱼头。
同样都是怪物。
不是螭吻,而是水怪。
水淹没了去路,沈清明捞了一把凉水,眼睁睁看巳予消失在自己面前,眼底猩红一片。
墓里何止阴气和祟气,邪气妖气冲天,简直五毒俱全。
那么多地方不跑,为什么偏偏选这鬼地方,沈清明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江少爷充满怨念。
“咚——”
水面荡漾起涟漪,震荡越来越重。
力拔千钧。
有什么正在一下下撞击沈清明站立的这条小路。
一下。
两下。
三下。
可这条路坚如磐石,不为所动。
沈清明看清水里的东西,猛然,沈清明记起一件事。
黄河三尺鲤,跃门成真龙,蛟族心胸狭隘,嫉妒成性,撞毁龙门山,洛水外泄,洪水肆虐,民间疫病四起,百姓流离失所。
蛟族背上永世诅咒,阴作鱼头龙身,阳成龙头鱼身,拘泾渭之中,阴阳两隔,永无繁衍之可能,直至消亡。
蛟族无轮可回。
水里的,正是被诅咒的四百多年前应该死绝的蛟族,为什么会出现在无名之墓?
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暗度陈仓。
二十四节神归属历法,历法之上,天道为大。
蛟族背负着天道的诅咒,究竟是谁敢冒此大不韪,偷偷将它们藏在这里。
撞击络绎不绝,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气味。
蛟到了交尾期,能闻到彼此的气味,渴望真正结合却又触碰不到,故而极其狂躁。
识海里,巳予久久没有回应,沈清明顾不得水有没有问题,纵身而入。
甫一进去,沈清明就意识到不对,这是洗灵水。
纵然是四大尊神到此都无法显得了神通。
所以才能让这俩怪物在这里藏了这么多年。
巳予被鱼头叼着在水里转圈,身有千斤重,本就孱弱的身骨快要四分五裂。
黑洞洞的,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进水还难受,巳予干脆又闭上了。
水深处寒气侵骨,战斗力底下不服不行,巳予闭着的眼睛又睁开。
她想到姜衡说过她的血可以除祟气,不晓得对付怪物行不行得通。
死马当活马医,反正她是不可能低声下气喊沈清明来救她的,做不来做小伏低的姿态。
抬起手腕对准鱼牙扎进去,血冒出来,殷红一片。
鱼头怪被刺了一下,松开她,甩着尾巴在水里蹦跶了几圈,像失智的人终于清明终于不再拼命撞墙。
血一旦开始流,就止不住。
巳予晕晕乎乎往水底沉,深且黑,意识昏沉时胡乱喊了一句什么后,再次闭上眼睛。
水里真冷啊。
巳予想过几百种死法儿,唯独没想过自己会淹死。
她见过水鬼,浑身湿湿答答,边走边流汤,冷飕飕的,她最怕冷了。
啧,烦人。
好端端的,居然要当水鬼了。
巳予充满遗憾,死在无名墓中,这辈子是不可能有香火了。
真可怜。
她自怨自艾一番,等待沉入池底,可也就一瞬间的事儿,她被一股神秘力量拽了上去,连意识也一并扯醒。
是沈清明。
他怎么下来了,巳予张嘴呛了一口水,差点吐了,于是乖乖把话憋了回去。
巳予不会游泳,姜衡救她与深海之底,便再不许她碰水,连河边儿也不让去。
眼看着沈清明化身浪里白条,不仅有些羡慕,要是她会水,就能自己游出去了,哪用欠沈清明人情。
终于上岸,迷迷瞪瞪间,巳予听到一声沉稠的叹息,像竭力压制着怒气。
在水里看不出她在流血,出来后,血腥味才透出来,被水冲过,很淡,但沈清明还是闻到了,低头发现巳予的小臂正在不断往外渗血。
沈清明阴沉着一张脸,比包公还难看:“鱼怪弄的?”
怪物也不能随便背黑锅,巳予摇摇头:“不是,我自己弄的。”
那包公脸愈发黑了几分,教训脱口而出:“嫌命长?”
说完,谎言谱又来一笔,巳予:“......”
怎么个意思,我受伤他心疼啊?
巳予被这个结论肉麻个够呛,没消下去的鸡皮疙瘩又冒了出来。
龙头怪还在苦苦挣扎撞墙求偶,可惜鱼头怪咽了几口巳予的血已经没有世俗的**了。
这时,消失的江泛再次出现,声音穿过深水传来,他在喊:“阿予,阿予,我在这里等你,你快来呀。”
砰——
沈清明甩出一个剑气,流觞飞出,撒气似的在水面乱劈一气,水花四溅,下雨似的,在巳予逐渐瞪大不知所措的眼神中,径自将人拦腰抱起。
巳予从没和异性这般亲近过,心跳快飞出嗓子眼,惊呼着挣扎着,想要拜托这般局促尴尬地局面,“瘟神,你干嘛?”
沈清明垂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手上的力道很重,重得巳予的骨头都要断了,五脏六腑挤在一起。
巳予皱眉,搡他:“沈清明,疼。”
沈清明的声音落下来,扎在心口上,剜掉一块肉似的。
“死都不怕——“他顿了一下,艰涩而又震怒:“你还知道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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