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温明理来到照雪庐,温明秀和他在前院的小亭子里坐着说话。
温明理开门见山地说:“二姐,我们是一家人,何必要闹得这么不可开交,既然成华一定要娶那个女人,那就让他娶好了,那个女人的名字不写到族谱上不就行了。”
温明秀冷冷地看着温明理,问:“你也觉得我太过偏执了,是吗?你也来劝我,要我为大局着想,不要在执着下去了,是吗?明理,你应该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们自幼学的那些忠孝仁义,连你也忘了吗?你觉得我会妥协吗?”
温明理平静地说:“二姐,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没忘。可是一家人和睦才最要紧啊,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笑话?”温明秀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冷笑着说:“究竟谁是笑话,是他温成华不顾祖宗礼法闹了笑话,不是我。”
温明理无奈地说:“二姐,你想想我们几个自幼的情分,饶了成华吧。”
“情分?什么情分,你让我念情分,怎么不让他温成华想想情分,想想我父母对他的情分。”温明秀越说越激动,险些克制不住自己。
温明理说:“二姐,你还记得吗?那是我七岁的时候,那时你也才八岁,我姐姐最大,已经十岁了,我们带着六岁的明琰,五岁的成华和成坤跑到祠堂里玩。”
温明理转过头看着亭子外的天空,回忆道:“那好像是六月,我们在那里疯跑,玩得满头大汗,突然外头就开始下雨,非常非常大的雨,我们六个跑到天井边上的走廊下看雨,那场雨是真的大啊,我们就静静地站在边上看,一点热都感觉不到了。雨水顺着屋顶瓦片,沿着四边的角落下,汇聚到天井中间,四周水雾弥漫,水声大的盖过了我们说话的声音。那个景象宛如仙境。”
温明秀听着他的话,思绪也渐渐的回到了那个时候,她想起了当时情景,雨下的非常大,但是也很快就停了,天井里积了很深的水,他们几个就把鞋脱了,赤脚下去踩水玩,只有温明怡站在边上看。当时他们还约定了,以后每年都要来看仙境,踩水玩。
温明理说:“二姐,当时我们还说了,要年年都去呢,你还记得吗?”
温明秀收回思绪,淡淡地说:“记得,可是后来我们再也没去过。明怡姐姐嫁了人,成坤外派去了杭州,明琰下落不明,你和我一样独自守着家业,成华大逆不道。那样快乐的时光就如当时的雨景一样,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温明理似乎还想再劝,但是温明秀直接摆手送客了,他就只好离开了。
温明理离开后,温明秀坐在原位上想了很久,她脑海里反复响起张皖知说的让她学会变通,还有温明理说的情分。
一直到温明琰来叫她吃饭了,她才回过神,看着温明琰问:“明琰,我真的做错了吗?我真的太偏执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要来劝我放手,劝我顾全大局。”
温明琰看着她这样,着急地说:“不,姐姐,你没有错,你是对的,他们所有人都忘了礼教伦常,只有你是对的。姐姐,你千万不要动摇了,我相信你是对,你不是偏执,你只是在坚守你心里真正的大义。”
温明秀怔怔地点了点头,说:“对,我是对的,我没有错。”
——
温明理刚出照雪庐,就看见好几辆车停在照雪庐外,车上下来好些穿着西装的人,径直往照雪庐走。
温明理心道“不好。”赶紧进了长房找温明瑞。
温明瑞吓得差点没坐住,他说:“你看仔细了,真是政府的人?真去了三房?”
温明理焦急地说:“千真万确,财政部的吴部长也在里面,我亲眼看着他们进了三房的大门。”
温明瑞慌乱地问:“怎么办,明秀真要发威了,明理,我们这下该怎么办啊?你快想个办法?”
温明理说:“成坤,对,成坤。快点催成坤回来,小辈里二姐最喜欢的就是成坤了,他又聪明,让他回来解决这件事。”
温明瑞恍然大悟,说:“对,我马上打电话催成坤回来。”
——
另一边,一群政府官员坐在照雪庐的正堂上,温明秀看了温明琰一眼,心下已是了然。
温明秀礼貌的笑着,“感谢诸位今日的到来,这不过是我的家务事,为了一桩小事,惊动诸位,真是罪过。”
吴宪志笑说:“温小姐说的哪里话,贵府的稳定可是事关温氏商会的稳定,而温氏商会的稳定可是事关政府财政的。因此,这不仅是您的家务事,我们也必然是要管的。”
“那吴部长打算怎么管?”
“温小姐放心,我们来之前,已经与陆司令通过电话,他老人家的意思是让我们暂时不要插手,我们过来只是表个态,我们与温小姐是一个战线上的。请温小姐放手做,我们会在您需要时出手。”
“既如此,便多谢吴部长的好意了,我稍后也会给陆叔叔通电话致谢的。”
——
又过了一天,温明琰正陪着温明秀客厅后面的水渠边上喂鱼,温明秀一直盯着水面出神。
突然秋分过来了,正打算说话,被温明琰拦住了,温明琰摆了摆手,把秋分带到一边说了一会话,就让秋分下去了。
温明琰回到温明秀的旁边,继续喂鱼,他看着温明秀的样子,心里特别难受,开始后悔自己当初阻止温明秀了。
他想了好久,刚打算不说了,就听到温明秀问:“明琰,如果他们执意要娶那个女的,你觉得,把她杀了,怎么样?”
温明琰平静地说:“两全其美。既维护了商会名声,又维护了我们和大哥的情谊。而且我们杀她,天经地义,不会被外人诟病。”
温明秀笑了一下说:“她还有个弟弟呢,当初没一起杀了,真是后患无穷,这次该斩草除根了。”
温明秀又神情有些伤心地说:“只是,成华怕是再也不会认我这个姑姑了。”
温明琰嗤笑说:“那个不孝子,就算他认我们,我还不想认他了呢。”
温明秀说:“秋分来说了什么?”
温明琰知道自己骗不了温明秀,就只好如实说:“他说温成坤来了,就在门口,等着见你呢。姐姐,他来肯定是当说客的,你见了肯定会心烦,要不然我让人把他赶走吧。”
温明秀摇头说:“不用,明琰,成坤是个明事理的人,你让人把他带到客厅吧,我也累了,想坐下来歇歇。”
“好,姐姐,我先扶你回客厅坐着,再叫人带他进来。”
温明琰扶温明秀回客厅里,又让吩咐小翠沏茶,然后就坐到温明秀旁边陪她,温明秀让他回房去陪陪泠善。
他说:“泠善那里有扶光陪着呢,之前一直都是姐姐一个人面对这些糟心事,这次我要陪着你,姐,我不觉得你做的错了,你也不要放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温明秀看着他笑了笑说:“我的明琰真是长大了,也知道心疼姐姐了。”
正说着,温成坤进来了,温明秀让他坐下来,然后问:“你千里迢迢从杭州赶回来,也是为了给你哥哥做说客的吧?如果是这样,你就趁早离开吧,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温成坤淡定地说:“是,也不是。姑姑,三叔,我是来跟你们做交易的。”
温明秀半信半疑的看着他说:“交易?什么交易。”
温成坤说:“商会的印章一直由会长,也就是我父亲保管,只要姑姑你同意让我哥和富姑娘成婚,并且不将我哥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商会的印章从此以后就由姑姑你代为保管。”
温明秀冷静地说:“我不想当什么会长,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你这印章给我也没有任何用处。”
温成坤不紧不慢的说:“我知道,所以是代为保管。商会里的大小事宜还是由我父亲做主的,只是商会里有许多事情是需要印章盖过后才能实行的,如果这个印章在姑姑你的手里,那以后你名下的生意只需你自己盖章,不用请示会长了。而商会里的其他人需要印章时,却需要来向姑姑你请示。说到底,那个姓富的姑娘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怎么样啊姑姑,这个交易挺划算的。”
温明秀思考了一会,确实如果商会印章到了她手里,以后商会就是她温明秀说了算,无论是温明瑞这个现任会长,还是温成华这个下任会长,都是名存实亡的了,而且,温成坤说的没错,富幸妍虽然是有些心计,但确实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温明秀转头看了温明琰一眼,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答案。
于是,温明秀说:“确实,这个交易不错。但是如果你哥真的娶了那个女人,那么以后,我不会再登你们的家门,而你们也再不许进我照雪庐。”
温成坤点头含笑道:“这是自然,姑姑的话,我会回去和父亲如实禀告的。”
“还有,如果以后那个女人做了损害我利益的事,我可是不会放过她。”
“好。”
温明秀看着温成坤,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成坤啊,如果你是长子,该有多好。”
温成坤笑了笑说:“姑姑要记得,我哥的名字可不能从族谱里划了。不过,那个富姑娘的名字,姑姑不喜欢就不用加到族谱上了,毕竟,我和我哥哥不一样,我可不愿意和一个土匪的女儿出现在一张族谱里。”
温明秀说:“好,我不会忘了的。还是成坤懂事啊。”
温成坤说:“姑姑,我和澧兰也打算年后完婚,然后一起去杭州,现在想着和我哥同一天举办婚事,你会来吗?”
温明秀笑着说:“我会派人送两份贺礼,一份给林家,一份给你。”
温成坤走后,温明琰说:“姐,你刚才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温明秀回头看着他,意味深长得说:“我就是想知道在他心里,他和温成华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他是否心甘情愿的屈居人下?”
温成坤回去后说了温明秀的话,温明瑞听说温明秀松了口,就直接让人把商会印章送了过去。
温明琰问:“姐姐,现在我们还要杀她吗?”
温明秀看着印章淡笑说:“既然我们得了好处,也答应了人家,自然不好把事情做绝。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温明秀给陆秉逊打去电话,“陆叔叔,是我明秀。”
温明秀将事情经过告诉陆秉逊,也说明了其中的利弊,陆秉逊无奈地说:“你呀就是读书太多,秉持那个什么君子之道,太讲理了。要是我,不高兴直接毙了,管他奶奶的那么多。我就是个会打仗的,也听不懂你的这些话,既然你愿意这么处理,就这么着吧,老吴那边,我打个招呼就是了。”
“谢谢陆叔叔。”
“对了,承钊那家伙最近有没有联系过你呀?”
“前几天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他要去实现他的伟大抱负了,我也没多问。是您给他安排的,还是他自己想去的?”
“嗨,那臭小子自己拿了点钱就跑出去了,说是要凭自己出人头地,让我再也不敢瞧不上他。”
温明秀闻言便笑说:“这是好事啊,您当年不就是凭自己闯出来的事业吗?现在承钊哥哥也要学习您的精神,您应该为他骄傲的。”
“哼,我是他老子,这种话我说不出来。不过他要是真的有本事,我这心里也就高兴了。”
“他一定会的。”
——
年后,温成华,温成坤举行了婚礼,温明秀说的贺礼,在成婚前一日就送出去了。
温明瑞还是在意旁人的眼光的,因此对外说富幸妍是山东的富家小姐,维护商会的名声。不过知道的人,心里还是看不上他们。
成婚当日他们家宾客盈门,迎来送往,而照雪庐就却大门紧闭,悄无声息。
从那以后,温明秀再也没有去过他们家,而他们家的人也没有脸面上门求见。
只有富幸妍,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日日跑来照雪庐的门口,娇滴滴地哭着说要见温明秀,想求得她的原谅,怎么赶都赶不走。
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许多人生出恻隐之心,对温明秀的冷漠也就更是不满,甚至有蠢的,跑到温明秀面前替富幸妍求情,结果就是被痛打了出去。
这种恶心人的把戏,温明秀不是第一次见了。她知道,如果放富幸妍进门,就是对父母的不孝,所以她不可能这么做。
但是如果她不放富幸妍进门,如果富幸妍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在她家门口出了什么事,又会给她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因此,没过几天,温明秀就带着商队去北平送货,家里没有了主事的人,富幸妍怎么作都影响不到温明秀了。
富幸妍知道自己的奸计不能得逞了,也就不再上门扮娇弱了。
然而没过多久,富幸妍就流产了,尽管医生说是意外流产,也有不少人猜测是温明秀做的手脚,毕竟她怎么可能会让仇人的后代和自己成为一家人呢,况且只要她想,甚至可以让富幸妍悄无声息的死掉,不留一点痕迹。
而富幸妍也没有因为孩子而悲伤多久,反倒趁此机会,向张婉秋和温成华示弱撒娇,成功把她弟弟塞进了张家做事。
——
温成坤完婚后不久,就带着林澧兰去了杭州。
林沅芷一被允许出门,就立马赶来了照雪庐。
温明秀让寒露泡了上等的普洱茶招待林沅芷。
温明秀笑着说:“沅芷,你尝尝这个茶,是我上次去云南特意给你带回来的。本来想着,亲自给你送过去的,可是刚回来就发生了太多事情,给忙忘了,等会我让人送到你家去。”
林沅芷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说:“不错,你买的东西总是好的。现在,按着辈分,我都应该叫你一声姑姑了吧!”
“嗐!我们之间计较这些做什么?你从小就叫我明秀,现在突然改了,我倒是不习惯了。就还是叫我名字吧,听着舒服些,也不显得生分。”
“好。”
她们喝了会茶,聊了几句之后,林沅芷欲言又止的看着温明秀。
温明秀笑着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不会生气的。”
林沅芷说:“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温明秀无所谓的笑着,说:“你看我现在这样,像不好的样子吗?”
林沅芷急了,忙说:“你别装了,我还不了解你吗?发生这样的事,你心里肯定不好受。偏偏我爸又不让我出门,不然我肯定要去狠狠地骂一顿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温明秀安抚说:“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你也别生气,别懊悔,更别怨林叔叔,我不怪你们,也能理解你们的难处。你看,我现在不也挺好的吗。”
林沅芷低头沉默了一会,然后抓住温明秀的手,像是对温明秀,也像是对自己,她坚定的说:“不会了,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我一定会帮你的,绝对不会再让你陷入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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