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骂人还中气十足的病号,此时哭湿了眼角纱布。
姜尽山拍拍姜梨手背,她点点头,坐到床边,“好些没?”
“姜姜,你才来。我哥又打我......”沈时比比划划地告状,像小时候一样,狭长凤眸中蓄着泪,一看就是等了好久。
从前他这般卖惨,天真的姜梨都会安慰几句,可如今她只是皱皱眉,看向一边还愣着的护士,微微一笑,“给他扎上。”
小护士眼睛快瞪出来,目光为难地在两人间徘徊,像是再考量她的话有多可信。
护士犹豫间隙,姜梨一把抢过静点针头,捏在手里,似笑非笑地说,“要我来?”
沈时立刻绷紧身子,像根棍似的躺好,下巴一点,示意护士赶快扎,逼急了姜梨可真敢。
哭一哭,卖卖惨,别在爷爷面前戳穿他就行,他承认那一晚有些过了。
可一想到罗序,他就觉得还是要先下手。
护士调好输液速度,钢针颤颤巍巍地扎进静脉,开了阀门,冰凉液体流进胳膊,沈时才嘟嘟囔囔道,“姜姜,是不是还生气呢。那天我是要陪你的,要不是我哥,早就回去了。”
姜梨心里冷笑,面上不显。这是沈时的惯用伎俩,不管有用没用,先把锅扔别人身上。
她缓缓抬头,“没事,你忙工作要紧。”
护士和医生趁着病人好不容易消停的间隙,赶忙检查一番,留下个“明天就能出院”的医嘱匆匆离开。
最后,医生还不死心地返身回来,像要争取些什么似的,“其实,今天晚上就能走。”说罢,轻轻推上门。
确定沈时无碍,最放心的人莫过于沈正道。
他拉着姜尽山说,“你看,还得是姜姜。这个犟种,气死我了。这一天,我血压没下过二百。”
姜尽山看向姜梨,祖孙俩默契地对视一眼。
“老沈啊,孩子的事,该放手让他们自己处理了。我给你带了茶,广林福的,清心降火,咱们到隔壁休息休息。我们姜姜脸皮薄,人多抹不开面儿。”
两个老头笑呵呵地推门再关门。
屋里就只剩下姜梨和沈时,她盯着输液管滴答滴答的白色液体出神。
“姜姜,我饿了。”
“你这不是用着营养液呢。”
这一袋子钙铁锌、铝镁钠都全了,一般是给手术后不能马上吃饭的病人用来补给。看来沈时这几日折腾得厉害,沈正道没辙了。
姜梨只抬头盯着输液袋,她不想看沈时。
一看到他还会想起那晚,如噩梦一般,更别说这人半边脸肿了,眼睛青了一圈,眉骨还压着纱布,既惨烈又恐怖。
她把椅子往后挪挪,尽量离远些。
“姜姜,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我哥一回来你就不喜欢我。没事,你直说,我受得住。大不了就当我送你出嫁,反正酒店都准备好了,他要是真心喜欢你,我愿意让。”
她望着信誓旦旦的沈时,歪歪头,“没有。”
故作真诚的戏码她看够了,也看腻了。不会再相信沈时装出来的大度。这人,心眼儿比眼睛都小。
倘若现在把罗序牵扯进来,沈时能把整个北城掀翻。
姜尽山已经插手,她只要等结果就好。
姜梨拿过保温饭盒,打开盖子试了试温度,确定还热着,盛出一碗捧在手里,“温度正好,给。”
瓷勺碰瓷碗,声音格外悦耳。
“姜姜,护士扎的右手。”
“我喂你。”
即使一笑整张脸都疼,可此时的沈时还是憋不住,笑开了花也疼开了花。
龇牙咧嘴一阵,他又开始赎罪似的嘀咕,“姜姜,对不起,那天晚上我说了那样的话,还打了你。以后不会了,你看我哥都替你出气了。下手也太狠了,医生说我眉毛上肯定留疤,拍婚纱照都不好看了。”
姜梨听得厌烦,嘟囔句“你喝不喝。”
沈时立刻张开嘴,忍着疼,一口把满勺粥都咽了,疼得满眼泪水。
过去的十几年里,沈时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总能博得姜梨的同情。
想着他从来不受沈爷爷重视,姜梨愿意把所得宠爱分给他。正是这样,两家长辈才对她们有超出友情的期待。
想着他总是患得患失,姜梨愿意多忍让一些,迁就一些。哪怕每次沈时与姜朵总联合起来讽刺挖苦她的卑微和轻贱。
可时过境迁,不得不承认,她一味地牺牲却葬送自己,她的心和北城一样还陷在冬季冷涡中。
姜梨胳膊机械性地一抬一放,心如止水地喂粥。
沈时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想找出一丝破绽。
厌恶、抗拒、嫌弃......都没有。他的心沉了沉,不过很快就安慰自己,她只是不爱表露感情。
自从母亲叶之梨去世,姜梨都很难再开心起来。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平静相处了。
姜梨所有的反抗情绪都在逼迫下才渐渐显露。沈时刻薄侮辱罗序,故意招惹姜朵,用姜丰和娄婉玉的事恶心她。只要姜梨稍微表现出一点点反应,他就变本加厉。
原来欺负姜梨让他上瘾。
如今罗序回来了,不能像原来一样,姜梨会离开的。
不能再像上次一样把人骗去山庄。
他默默告诫自己,指背刮刮姜梨脸颊,一股温热顺着指尖流入心里。
“还疼吗?”
姜梨摇摇头,无声躲开,空了的粥碗放在一边。
天边的夕阳只剩最后一抹,依旧不断被墨蓝色侵蚀。太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散出来的光,刚好扑在她睫毛上,那一点点金色,俏丽而宁静。
沈时心头微动,那是对世界所有美好的厌恶与占有。
从他出生就被拿来和罗序比较。只有争取到姜梨,得到姜尽山的扶持,才能证明自己。
“姜姜,我不该逼你。我错了,刚刚都是气话,你别跟我哥走,你打我,用多大劲儿都行,打破相了才好呢。”说着抓起姜梨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招呼。
姜梨赶忙摁住他,“会滚针的。别动了。”
“打了那么多电话,都不接,姜姜,要是不用这招,你还不出现是吗?”沈时红着眼睛,疯了一般捧着姜梨,“你还是心疼我,我就知道姜姜不会那么狠心。”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旋,以后不需要诋毁任何人,只要伤害自己,姜梨就不忍离开。
张狂肆意的念头令沈时突然莫名喜悦,不管姜梨的挣扎和推拒,顾不得一碰就疼的伤口,狠狠地吻上柔软的唇瓣。
这力道,更像是咬。
仿佛沙漠旅者,终于找到一汪泉水,狠狠攫取,力气大到鲜红已经进入透明管道,逆流而上。
姜梨心头忽然涌起被野兽盯上的恐惧,她捏他脖子,挠他锁骨,可还是逃不掉被野兽利爪牵制坠入深渊的堕落感。
吱嘎一声,似乎猜到会是谁,沈时没有放下紧搂姜梨的胳膊,唇角停在脸侧,笑着看黑脸跨进病房的罗序。
“哥!”
再一次叫哥,还真没好事。
沈时嘲弄的表情,让罗序想把那眉毛上的纱布揭下来,塞进他嘴里。
姜梨捂着红肿的嘴唇定住,垂眸背对罗序。
这两个人,她都不想再看了。
“爷爷呢?”罗序盯着姜梨清晰的背影,心头如有针落,眉头皱成川字。
“爷爷在隔壁,姜姜在这儿,他放心的。”
沈时牵起姜梨的手,指腹在手背来回刮几下,像刚才意犹未尽的吻。
“不在。”罗序看也不看沈时,望着垂眸不动的姜梨,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曾尝试说服自己,只要一切都是姜梨自愿,他宁可看着她和沈时白头到老。可刚刚那一幕,罗序突然明白,没有冠冕堂皇的自愿,没有牵强附会的成全,他就是要姜梨。
已经错失十五年,如今一分一秒他都不能等。
“不可能,他和姜爷爷去隔壁喝茶了。”
沈时不满罗序一直盯着自己未婚妻,破例起身挡在两人之间,“找不到你就来打扰我们,把我打成这样还没找你算账呢。”
他偏头对身后说,“姜姜,你说该怎么办?”说完挑衅地朝罗序扬起唯一一条没受伤的眉毛。
罗序越过肩头去看小脑袋,只听她慢悠悠地说,“报警吧,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他的心像被人掰开扔进山谷里,瞳孔一瞬间缩了缩,拳头不由得捏起。
沈时拿不准罗序还会不会出手,但不想再挨揍了,姜梨已经被逼出来见他,该适可而止。
他赶忙抬手,“算了,我亲哥,打我认了。婚礼时别忘了给我封包个大红包。”转身拿起椅背上的羽绒外套给姜梨披上,一把薅掉针头,“我送姜姜出去,你别跟着。有事儿回来说。”胳膊挎着姜梨手腕儿,高傲地从罗序身边穿过。
只留空荡荡的针头洒下一串串露珠一样的眼泪。
姜梨经过罗序身边,觉得有风暴肆虐,北城的春天怕是不会再来了。
沈时住的是特护病房,一人一间,走廊干净得像宾馆,没有三甲医院的嘈杂人声。姜梨只能尝试着轻轻挣脱出来,不惹出其他动静。
几位眼熟的护士从身边经过,都忍不住掩唇轻笑。
走出去不远,就听见身后有人说“一物降一物”之类的话。
“姜姜。”沈时一把握住她即将挣脱的手腕儿,亲了亲,说“我知道以前我不好,当然,现在也不够好。我总怕你想着他。”说到这儿,沈时自己也笑了,“她们说得对,我就是被你降住了。以后你怎么对我都行,我再也不犯浑了,不会逼你了。”
说完这些,沈时四下望了望,在她额头轻吻一下,小声补充道,“对不起。”
眼帘低垂的姜梨,心头一直颤巍巍的,有东西摇摇欲坠地坍塌,可她接不住,任由它们像石头般滑入漆黑深渊,连回声都听不到。
她眉头皱了皱,“我走了,你好好养伤。我很累,不会经常来。”
“我知道,**说你请病假了。其实,辞职也无所谓,养得起你。”
“回去吧,外面冷。”
姜梨把沈时留在电梯口,一个人按下数字1。
电梯门合上的一瞬,她靠着墙壁与电梯一起缓缓下落,头晕晕的,怎么也站不起来。
沈时回到病房,不见罗序。
他并不担心。
刚才那一幕足够震撼,就算罗序断不了念头,骄傲的姜梨这次被死死攥在他手里。
只是再去隔壁,两个老头真的不见了,他心里没来由地慌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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