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坐两人同时噤声,像被电击般,傻愣愣地看着秦月汐。
罗序抬起的手停在空中,仿佛没了着落的鸟。
只有姜梨,缓缓眨眨眼,后视镜都不看一眼,“刚才不是介绍过了。”
所有立起的耳朵都耷拉下来,唯有秦月汐依旧笑得灿烂。
“别生气呀,刚才看你们挺亲密的,他还抱你,就是有点儿生疏,才好奇问问。”狐狸眼里盛满笑,看上去人畜无害。
“我们认识六七年了,平时都直来直去的,别见怪啊,毕竟他从没提起过你。”说完恶作剧地吐了吐舌头,偏头冲着驾驶座的后脑勺说,“不许打击报复我哦,你知道我藏不住问题。”
姜梨没说话,罗序依旧旋转按钮,终于调出了交通台。主播悠扬的声音响起,播放实时路况,半个北城都在堵车。
后座观众却没心思听,张建强和赵佳乐还没蒸桑拿已经一身汗了,拼命给秦月汐使眼色。好在她看见了,得意地晃晃脑袋,还白了两人一眼,“大惊小怪。”
北城晚高峰的拥堵程度,在全国都数得上。
一眼望不到头的红灯像一片红色的海,让人生出迷茫与惆怅。
“还是小时候好,大街上都是自行车和公交车,没那么堵。”罗序淡淡开口,余光瞥向副驾一直低头的人。
“嗯。”姜梨回得简短,可他却松口气。
“那年暑假,带你骑自行车,咱们两个都摔了,记得吗。”
终于四目相对,默契一笑。
姜梨勾着嘴角转向窗外,说,“难为你,摔那么重还要被我爷爷骂,沈爷爷也骂你了吧。”
“何止是骂,衣服架打折了五个。”罗序大手一伸,不住地感慨,“那是我第一次挨揍。”
“活该。”姜梨把胳膊架在车门上,手撑下巴,抬眼去看天空。车水马龙的街头,星星争不过城市灯火,渐渐暗淡下来。
敛去眼底柔光,她再次垂下头。
好不容易挨过最堵的路段,后座三人下车,罗序扔下句“明天别迟到。”就离开了,连车都没下。
赵佳乐忍不住抱怨,“姑奶奶,你少说两句吧。听出来了吗,人家是青梅竹马,序哥这次不要命地回来就是为了她。”
“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那眼睛要不抠出来擦擦呢。”
“算了算了,别掺和人家。”
张建强分开两人往里走,三人才消失在洗浴中心明晃晃的灯光中。
继续上路的两人更沉默了。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姜梨打开背包,拿出包小饼干自顾自地吃起来。
“给我一块。”罗序壮着胆子开口。
她皱皱眉,挑了块最完整的递过去。罗序大嘴一张像要把整个手吞掉似的。被他唇边的热气烫了下,姜梨快速抽回来。
罗序勾着唇角,笑得眼睛都亮了。
“晚饭吃什么?”
“牛肉面。”姜梨毫不犹豫地解决了人生三大难题之一。
手握方向盘的罗序脑海中迅速蹦出一家老店,利落转向,越野车像冲出鱼群的鲸,潜入灯光不明的小路。
蓝白色招牌上写着看不懂的阿拉伯文,只有“兰州拉面”四个字很醒目。上了哈气的玻璃门上贴着“清真,外菜莫入。”那白纸已经被洇湿,仿佛一戳就要破似的。
撩开厚厚的门帘,扑鼻的牛肉香和扑面的热浪灼得两人缓了好一会儿。
“没想到这么多年还开着。”
适应了热乎乎的温度,罗序叹了声,扶着她就近坐下,把帽子和围巾都摘了放在一边。
姜梨掏出纸巾擦着油亮的原木色桌子,喊道“一大一小,大的加辣大宽,小的清汤毛细。”
老板戴着白色圆帽,干净利落,应了声钻进厨房。
老板娘围着黑色丝巾,只露脸。两颊丰腴圆润,因为爱笑显得颧骨很高。她夹了碟小菜放在两人中间。
“好久没见你了。”
因为汉语流利,所以都是老板娘留在前面招呼客人。
和姜梨闲聊几句,转头无缝衔接了听不懂的话,很快出餐口端出一份大片牛肉,红亮诱人的辣椒油在肉丝纹理间爬出大理石般的花纹,罗序不禁咽了咽口水。
趁两人闲聊,他抽出两双方便筷子,掰开一双把毛边去掉后放在姜梨面前的盘子上,胳膊压在桌子边缘,在雾气蒙蒙的烟火中凝视她。
好不容易老板娘走了,罗序赶忙倾身,“姜姜,我……”
“面来了。”
一大一小两个碗。大的能当脸盆,香菜沾了辣油,飘在雪白的面条上,格外有食欲。小的也是普通人家海碗的尺寸。
姜梨双手拢过小碗,说了声“先吃饭。”就开动筷子,罗序也只好跟着吃。
这面馆一开就是二十几年。当年三个人和姜爷爷一起来时,老板和老板娘都只有二十几岁,一转眼,孩子都满地跑了。
可面条的味道依然没变,难怪能在美食林立的北城站稳脚跟。
店里的装修焕然一新,还跟随潮流贴上“大众美食星选店”的荣誉徽章。
当然不变的是旧旧的蓝白色牌匾,还有吃面的人。
好不容易赶在姜梨擤鼻涕的当口,罗序又插了一嘴,“张建强是团队里年龄最大的,也是跟着我时间最长的。赵佳乐大学毕业才过来,另一个……”
“给你!”姜梨冷下脸,从随身挎包里拿出下午打印好的材料撂在桌上,“应该有用。”手背在鼻尖上蹭了蹭,继续埋头吃面。
罗序快速浏览后,小心叠好放在羽绒服内兜里,再未开口。他看得出姜梨不愿提秦月汐,忍下了。
热气腾腾的面条下肚,后背顿感湿热黏腻,姜梨忽闪着衣服,想快点儿散热,好赶快回家。
罗序留下一句“在这儿等着。”推门而出,铃铛哗楞一声,人就不见踪影。
十分钟后,他返身回来,扶着姜梨出门。再上车,姜梨才知道,罗序刚才出来是把车先热好了。
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再搂着罗序时已不那么抗拒了。
毕竟这动作已经重复多次,刚刚生疏也是顾及后座三位观众。
重逢后的第一通电话,相遇后的第一次共餐,她们仿佛距离那个夏天又近了一步。
这次上楼为了避免尴尬,她让罗序扶着自己一步一步慢慢挪上台阶。虽然慢,但好过互相折磨。
罗序也同意,上楼用半小时就可以和姜梨多呆半小时,他愿意。
可当姜梨倚着防盗门让他走时,罗序还是不开心。上次好歹还进屋伺候,这次紧咬的唇角和倔强到发亮的眼睛都是明摆着驱赶。
“姜姜,你能听我解释吗。”
“我没立场。”
即使十五年前罗序不离开,后面的悲剧依旧会发生,姜梨明白这一点。就算罗序回来,也不代表她们会发生什么。
少年人,心难变。不过是歌词而已。
谁能保证心念不变的对象就是自己呢。
她不想自作多情。
所以姜梨努力从对罗序的抱怨中抽离,冷冷地说,“把靖宁街修好,是你回来的目的,别忘了。”
振振有词的控诉中,罗序胳膊一伸,撑在门上,她再用力也无法打开,转过身瞪着背后高高的黑影。
棱角分明的轮廓突然近在咫尺,模糊成一片,只有冰凉的鼻尖相对,她不由得心慌,迅速低头,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
围巾拉起,遮住大半张脸,羽绒服帽子压下,柔软的狐狸毛掠过额头痒痒的。罗序捧着只露眼睛的脸蛋儿,上下打量,喃喃着“我记住了,姜姜所有的样子我都记住了。”
再也不会傻呵呵地抓着姜梨送回去。
北城零下的夜晚,罗序送给她重逢后的第一个吻,也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吻。
他像吻到了月亮,怕碰坏稀薄的光晕,只敢轻轻的用唇压着女孩温热的眉心。
这一吻曾在脑海中构想过无数次,美好到罗序以为还是做梦。直到腮边被睫毛轻扫,他顺势扬起下巴,脖颈含住女孩额头,喉结滚了滚,“姜姜,我从来都只有你,给我一次机会……”
“走开。”姜梨嚯地推开罗旭,一把拽下围巾,不大的走廊里,两人仿佛隔着天际般的距离。
破碎的瞳孔映着着女孩冰冷的脸庞,她尽力睁大眼睛,盛着即将满溢的泪水。
“罗序,那些事都过去了,忘了吧。”
“你喜欢沈时?”
“你管不着。”
这话——
十五年前,他不敢问,怕输给沈时。
十五年后,再问,居然输给姜梨。
一扇铁门隔绝两人。
门外罗序立在月光里,窗口仿佛还是那只眼睛,悲悯地笼罩着夜色里冰冷的心。
门内,姜梨再也走不动,滑落在地。
头深埋在膝间,无声落泪。
一定是腰疼得紧,仿佛劈开一条裂缝,冷风顺着灌进来,入骨的痛。她抬手够到玄关上的止疼药,掰开一片塞到嘴里。
药效很快,不过十几分钟腰就没了知觉。
可身体里还有一处疼,摸不到,抓不着。她后悔,该让腰疼着,才能转移这无法治愈的伤痛。
失魂落魄的罗序回到沈家书房,爷爷沈正道已经泡好里茶,眼睛都没抬,指指椅子。
落座后,罗序拎起茶壶斟满爷爷面前的茶碗,茶壶归位,他也靠回椅背。
“这可是去年姜姜和你弟弟在福建旅游带回来的,不尝尝?”
“怕睡不着。”
沈正道皱眉品一口微烫的茶水,哂笑,“年纪不大,毛病倒多。”小酌一口,咂咂嘴道“趁我还能动,咱们聊聊?”
即使是初春,北城的夜依旧很深,像月光照不透的大海,清早总有雾气弥漫,待到散去,才见太阳已经挂得老高。
罗序敲了半天门不见有人回应,索性掏出钥匙,打开却发现人早已经走了。
去往梨予甜境的路上会经过早市,姜梨照旧买了豆浆油条做早餐。
吃过早餐,烤了几个戚风蛋糕,切成不规则形状留着备用。设计研究院同事要定个特殊款式蛋糕,让她自由发挥。
许多事情没有限制反而无从下手了。
愁眉不展的她丝毫没察觉从后门慌慌张张跑进来的方圆圆,一脸惨白。
“姐,你快去看看,那花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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