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喇叭传出来的念佛声犹如咒文,听久了容易使人身体不适,祠堂门前围站着的村民渐渐离开。
谢帆和安隅站在那颗樟树下,看天边挂起的余晖。
他问安隅:“为什么你这么肯定你明天走不了?”
安隅冷哼了声:“某些人好不容易将我诓来这里,怎么会轻易让我出去?”
谢帆面露疑惑:“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引你来?”
安隅想起了记事起就一直会听到的一些谣言,这些谣言让他对真相异常执着,他再一次问出心中多年的疑惑——
“你说一个富家千金独女,会抛夫弃子和情夫私奔吗?二十年都杳无音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安隅小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你妈妈和别的男朋友跑啦!’、‘你妈妈没有和别的男人生个弟弟吗,是不是她有另一个儿子后就不要你了啦!’、‘你妈妈和情夫私奔,整个学校都直到了,你还要狡辩吗’,此类的言语直接导致了他与同学发生争执大闹,光小学就换了四五所。
即便这样的话他从小听到大,但他不相信。他一直认为她还在,只是被困住了,没有办法来看他。
一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才离开当时那个家。她的消失成了安隅多年来心中的一根刺。
十年前,安隅的外公外婆相继离世,逝世前只留一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才知道二位来人家从未放弃过寻找一直疼爱的独女杨白夜。
两位老人走后,家产和寻找杨白夜的一系事宜都交给了安隅。多年来还是半点消息也没有。
直到半个月前,安隅收到了一条匿名短信,内容也简洁,只有一句话;她在临阳桥村。
他像多年在黑暗中摸爬的人突然被照亮了前路,就算知道这里等着他的可能是有去无回,安隅也没有犹豫,义无反顾的来了。
刺眼的霞色让安隅从回忆中抽离,身旁传来响动。
谢帆与他一同靠着大树,侧头看着他:“我不知道这样的人会不会抛弃丈夫,但我觉得……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抛弃你。”
安隅眼眸中没有难过,甚至称得上冷静自持,他愣愣地忘进谢帆的眼睛里,可这孩童似的申请只消片刻便消失,蒙上一层戒备。
他恢复神情,转头看向前山:“看来没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那你还跟我装什么小白兔呢?”
谢帆扑哧一声笑道:“你刚刚应该先照照镜子的,别提多可怜了,如果你在说无关紧要,和你没有半分关系的事,肯定会先嘲笑一番,再给人骂一顿。”
安隅面上嫌弃:“怎么说得我跟个只知道讲风凉话的。”
谢帆:“走吧,不是要我配合你演戏?”
安隅跟在他身后,眸光微动,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他执意要走,那么费尽心思引他来这里的人必定会想办法拖住他,找一个合理的人来当说客,而谢帆就是最好的人选。
届时如果来软的没用,那就只能来硬的。
余晖散尽,接下来要迎接注定不平静的夜晚。
谢帆在厕所洗浴,安隅则关着门坐在客厅里,外头偶尔响起几声蛙叫。
突然,紧闭的门被敲响——
厕所哗啦啦的水流声停止,安隅也摒住了呼吸,心中怀疑的面孔一个一个闪过,却无法确认。
安隅一手拉住门把手,出声问:“是谁,有什么事?”细听之下能感受到其中些微紧绷。
门外没有了声音。
过了两秒,外面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谢帆匆匆穿好衣服出来,就见安隅低垂着头,聚精会神的盯着地上,他也随着视线往下,从门缝出塞进来了一张纸条。
安隅蹲下身,嗅到发黄的纸张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霉味。他用手拨动了纸条,看到了另一面力透纸背的字印。
谢帆从他身后探头,声音轻扬:“你的算盘落空了,看来算计你的人比你想象中的还要聪明。”
安隅眉梢一挑:“你怎么确定,这张纸条一定就是引我来的人塞的?”
他捻起纸条,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触感,轻轻打开,里面的内容跃于纸上,却让他立刻僵在原地——
【她已死,凶手就在桥村中,你不能走。】
谢帆面露一丝不忍,抬手按在他的肩上,在感受到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后,轻轻拍了拍。
安隅眸中闪过一丝茫然。
他预设过无数次多种结果,但唯独这一种,是最不敢想的,死了……消失了二十年的人妈妈已经死了?
他求证地看向谢帆,却只得到了一个悲悯的眼神。
良久的沉默让他渐渐恢复了一丝神智,他不似以往的桀骜,双眸黑洞洞,声音暗哑:“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谢帆摇头:“我不知道,她死的时候,我只有十岁。”那个时候他自己尚且朝不保夕。
安隅颔首,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咔哒’一声,打火机瞬间燃起的火苗将泛黄的纸条吞噬。
空气中弥漫一股焦味,灰烬摇摇晃晃飘向四处。就在谢帆以为他会暴怒,急切的想要报仇时……
安隅却抬手挥去纸灰,目露寒光:“看来不止一条蛇……不如一人抓一条吧?”挥动间像是舞动的棍棒。
谢帆眉心微蹙,稍稍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第一次面对安隅有了一丝……害怕。
或许安隅原本就是这样的,和那人口中的乖巧、好哄半点不符。
直到夜深了,谢帆家的门没有再被敲响过第二次。
安隅睁着眼,毫无睡意,就连香皂的味道都不再能平复他的灵魂。他看了眼背朝他,睡在木床上的谢帆。
平缓的呼吸声,还算是能抚慰一丝安隅心中的沉闷。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就下起了小雨。
安隅背着来时背的包,敲响了李仕住的那家大门。
“哐——哐!”
响彻山间的砸门声惊动了许多人,住得近的纷纷探头出来看,屋主是个七十多的老妇人,蹒跚着脚步准备来开门,却被另一道急匆利落的脚步声截断。
开门的瞬间冲出来一股强风,伴随着不耐的男人声音:“搞什么!天都没亮,你是赶着去投胎吗?!”
男人是老妇人的儿子,此刻正满脸惺忪,张着那张带有气味的嘴骂人。
安隅不管他,高喊道:“李仕,走啦!”
里面睡得正香的李仕被这道清晰的声音惊醒:“什……什么,这就走啦?这也太早了……”
安隅催促道:“快点!不然赶不上大巴车了!咱们还得走山路呢!”
李仕一听一下就清醒不少:“对……对咯,还他妈得赶大巴车!擦……我鞋子呢?你等我会儿……我收拾收拾。”
安隅朝身后瞥了眼,并没有人来阻止,于是加大音量:“你个二百年,昨天就跟你说提前收拾好,今早提包就走!现在耽误了时间,等会儿上山的时候得加快脚赶路!你给我快点!”
李仕一边在里面诺诺应好,一边收拾东西。
堵在门口的男人面容阴骘,道:“你有没有一点礼貌?从小没有娘教你,敲门要轻轻的吗?”
安隅撑着门框,眉梢扬起:“欸!你怎么知道我三岁就没了妈妈?我们家确实没有热能教过我这些,你还挺料事如神。”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男人一脸吃瘪,鼻子冷冷哼出两声,转身进屋去了,没再管他。
不到五分钟,李仕就背着包,一边扣眼屎一边走出来,那头鸡窝也没来得及打理,另一只手拿出鸭舌帽盖了上去。
朝安隅潇洒挥手:“走!咱回家!”
安隅暗道他这戏做得还挺足。
两人从最侧边的小路一直通到最底下,李仕一边走一边朝身后瞥,期间不住的问:“怎么还没人出来追咱们?你是不是想错了?”他眼眸微眯,掠过一张张看过来的脸,心中不住疑惑。
安隅按住他的脖子,强制他看前面:“不要回头,做戏要做全套,你放心,我一点都没料错。”这场面要是崩了,那就是真走不了,并且还得脱层皮。
两人挨着走,一直到了最初村长迎接他们二人的位置,摆在面前的是一道陡峭的石梯,这是唯一一条出村,能顺利走到大路的出口。
李仕率先上去,手脚并用走得小心翼翼。安隅跟在后面,走到一半,发现他挡在了路,导致他无法再往上一个台阶走,便伸手推了推李仕的腿。
“干什么?走啊!发什么楞?”
李仕不进反退,干笑了两声:“咱……走不了了。”他眨巴眨巴眼看着眼前的阵仗……
安隅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拧紧的眉心骤然放松,声音还要稳住不露馅:“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有人拦路,你让开,我看看是谁?”
李仕往侧边小移半步,安隅顺利爬上石梯之上,站稳后还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似的,瞪大了双眼。
唯一的出口被一整排拿着铁铲、锄头、铁锹的村民围挡住,为首的是两手交叠于身前,一脸笑意迎人的村长。
他双手相互摩挲着,浑浊的双眸死死盯着安隅,上扬的语调里尽是笃定——
“你们不能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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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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