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的事，跟你无关。”张人凤一双眼目冷至极，推开这敬来的酒盏，道，“还有，我不会喝酒。”

张人凤拿起来仪，起身上楼。

贺金吾目送他的背影，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拿起那盏酒，自己一口喝下。

那一尊紫色琉璃猫在贺金吾掌中转了一转，只听得他喃喃低语：“有关无关，也不是你能说了算。”

铁书铜琴楼上，掌柜的已经为谢玄度预备下最好的客房。

来给谢玄度看伤的医者很有道行，敷了些自配的药膏在他的伤口上，谢玄度便不怎么疼了，而后医者又细致地用纱布一层一层缠裹住他的手臂。

谢玄度道谢：“辛苦了。”

这医者是贺金吾的手下，虽然知道谢玄度有怎样坏的名声，但依旧十分客气：“大公子言重了。”

正当说话时，门口有人敲了敲，传来一道女子娇俏的声音：“谢大公子，要小女子进来服侍您更衣么？”

医者一听，想来是贺金吾派来的婢女。

他不作声地瞧了一眼谢玄度，谢玄度似乎听到外间是女子在说话，神色明显愉悦了几分，唇角勾起一丝丝笑容。

他应道：“要啊，最好是姑娘你亲自进来服侍才好呢。”

这医者：“……”

怪道以前江湖上人人都说谢大公子风流成性，果真不假。

他识相地退出房间，与那送衣裳的婢女擦肩而过，因来去匆匆，也没细看那女子的样貌，只用余光隐约觉察出是个着绿的俏丫头。

这女子很快捧着衣裳进来。

谢玄度也不避讳她，大大方方地去解自己的腰带，褪去外袍，正要连里衣一块脱了，突然间，那女子手中那一口木托盘，连带着那盘中衣物，一齐冲谢玄度砸过来！

谢玄度似乎早有预料，不慌不忙地躲过那木托盘，右手一捉，捉回那件墨色缎面的袍子，转身往肩上一披。

那袍子上的雪色刺绣繁华耀眼，穿在谢玄度身上，衬得他一张俊容越发潇洒。

谢玄度冲那女子笑道：“方才我们在楼下要比武打斗时，你还下注，只盼我跟人打起来才好，我听着声音耳熟，却并不敢多想，哪里料得到绿绮姐姐还愿意亲自过来服侍本公子呢？”

这女子哼笑一声，狐狸脸儿一变，五官的位置都挪了一挪。

面容虽然与方才的样貌大差不差，但不知怎的就俏丽了许多，俏得都有些乖戾了，芙蓉面，狐狸眼，正是“傀夜姬”绿绮。

绿绮回答道：“不要脸的臭小子，要姑奶奶服侍你，想得美！”

谢玄度猜测道：“姐姐既不是来服侍我的，那是来杀我的？”

“我自是想将你千刀万剐了。”绿绮掩不住对谢玄度的讨厌。

谢玄度道：“这回我又犯了什么罪？”

绿绮道：“没犯什么罪，但这世上的臭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统统该死。”

谢玄度叹息一声，道：“明明李湘神才是你要骂的臭男人，姐姐干么冲我撒这个脾气？”

绿绮像是给他说中心事，脸色微微一变，怒道：“因为你跟他一样的臭，一样的该死！”

说着，她拔出一把短匕首，直削谢玄度面门！

谢玄度不想她说动手就动手，不住地躲闪。

绿绮几番进攻都没伤着他半分，这厮似个滑手的鱼，轻易捉不得他。绿绮更是气恨，一手捻起三枚绣花针，道：“看你还能往哪里躲！”

她这绣花针细如毛发，此间客房又狭窄，谢玄度想躲也非易事，只是这三枚绣花针还没撒出手去，绿绮后颈出扫过一道霜风，令她浑身一僵。

背后响起张人凤清冷的声音：“绿绮，看来你们并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指着她的正是来仪剑。

此时听到动静的贺金吾也上楼来，见张人凤已钳住这女子的命脉，却是没进客房，倚在楼廊的阑干处，放心看戏。

贺金吾认得这女子是绿绮，比起惊讶，更多的是好奇：“傀夜姬造访我铁书铜琴楼，意欲何为？”

绿绮半回头恨恨地瞪了张人凤和贺金吾一眼，道：“杀人，怎么了！”

来仪剑一翻，张人凤道：“既来找死，我送你一程。”

“且慢。”谢玄度忙道，“傀夜姬要杀一个人，自有千百种更聪明的法子，正面对敌，过早地暴露行踪，可不是你的做派。绿绮，你是专程来找我的，谁教你来的？”

绿绮很不服气地仰了仰下巴，只面色冰冷。

谢玄度稍一思索，猜道：“绕梁？”

绕梁身为狱界四大护法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上次在李湘神与楚岚君的喜宴上，绿绮捣乱不成，反倒令自己身处险境，还是绕梁现身，替绿绮解了围。

绿绮只可能是听他的。

听谢玄度说出绕梁的名字，绿绮拢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抿着唇也不说话。

谢玄度看她这般反应，心道自己猜的不错，笑了笑道：“看来就是他了。说罢，找我做什么？”

绿绮嘴唇张了张，似乎嫌太丢人，难以启齿，磨磨唧唧好一会儿，她才气冲冲地跺了跺脚，终于回答道：“违背邪无极的命令，擅杀新任的大统领，是犯了大罪。邪无极大人知道此事以后，已经将号钟罚进水牢受刑去了，绕梁替我求了情，要我将功补过，来丹丘仙府替你洗清罪名——我知道，折梅宗灭门一事，是别人要冤枉你。”

谢玄度哪里能想到，为数不多愿意承认他是清白的人竟是绿绮。

张人凤问：“你如何知道？”

绿绮被他拿剑指着，心底好不痛快，说：“要杀便杀！张人凤，你了不起，三个臭男人联手欺负我一个小女子！”

贺金吾可不乐意，举手说道：“这可跟我没关系，我就是来看看热闹，不赚钱的事我不爱干。”

谢玄度忍不住阴阳了一句贺金吾：“真兄弟。”

绿绮说哭，眼泪竟真能一下掉出来。她本就是狐狸化的，天生三分妩媚在眉梢，这般一哭，梨花带雨，眼波勾魂，最是惹人可怜。

谢玄度实在受不了，道：“姑奶奶，你这一哭，我都不知道我是该怜香惜玉，还是该敬长尊老……”

“你说谁老！”绿绮给他一句话气破功，怒上心头，也顾不得张人凤的剑，挥手一巴掌打向谢玄度的脸。

谢玄度嘴贱时就有防备，这时捉了绿绮的手腕，没捱下这一记耳光，只冲她嘻嘻笑道：“绿绮姐姐原比我这半人半邪的小子寿命长，又长得花容月貌，赛神妃仙子，我说的明明全是实话，难道说真心话的人，就要挨打么？”

张人凤：“……”

他淡定地收回剑，有那么一刻，他希望绿绮那一耳光能打在谢玄度脸上。

绿绮知道他是油嘴贫舌，但听人称赞她的样貌，到底是开心的，哼笑了一声：“我可算知道，为什么连焦尾都要替你说话了。你就是靠这张嘴，骗得焦尾那么一个傲慢自负的人也效忠于你了么？”

谢玄度见她不再动手，这才放下心来，与她扯开些许距离，问道：“这话如何讲起？”

绿绮道：“不久前我见过焦尾，我问他，折梅宗灭门一事可是他做的？

焦尾说，他当日只杀了梅敬亭与宋轻舟，因为梅敬亭甘愿领死，焦尾答应过他，不再伤他宗中门人。

我一听，就知屠戮折梅宗的凶手另有其人，因为焦尾根本不屑于撒这种谎。是他做的，就是他做的；不是他做的，要他认也万万不能。”

谢玄度认同道：“焦尾其人，正是如此了。”

绿绮再道：“而且我在焦尾身边，看到了那名少年，就是梅敬亭的儿子梅开云，他说是你救了他。如果你真是灭了折梅宗满门的大凶手，何苦又去救这么一个祸害？所以绝对不会是你。”

谢玄度苦笑一声，叹道：“这么简单的道理，却还有很多人不愿意相信。”

绿绮哼道：“当然啦，人家一心要冤枉你，难道还会听你讲什么道理？就算你有千百种道理，人家也有千百种说法等着，反正能将罪过按在你的头上。”

谢玄度点点头道：“这却不假。”

“不过你不用慌，我已经找来了新的证人，等明日入夜时分，这人就会来到清都。有了他，就没人能再冤枉你。”

绿绮哼气的调子忽然轻快了起来，听起来竟有些得意。

她眯着眼睛看向谢玄度，反问：“臭小子，你要怎么感谢本姑奶奶？”

谢玄度一挑俊眉：“奇怪，不该你感谢我么？要不是我正好倒霉，你哪里有将功折罪的机会？”

绿绮：“……”

张人凤有时候恨不得谢玄度没长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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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琉璃猫（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