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风起云涌(七)

李肃林目光冷冷地盯了谢玄度一阵儿,哼笑一声,没再说话,径直去向主位一侧最尊贵的客位,却发现李湘神已然落座。

李湘神抬头冲他微微一笑,手肘搭在扶手上,显然没有要起身让座的意思,道:“看着面生,也不知是家中哪位兄弟?”

李肃林面色变了変,低头回答:“愚兄李肃林,表字松声,是……”

“哦,以前不曾听过。”

李湘神不改那点子呆气,说这样的话也没什么城府,可李肃林偏偏能从他的话缝儿里听出一些轻蔑来,心底很不舒坦。

来到太微以后,李肃林就对楚家大小姐最近的亲事略有耳闻。传言“七星龙渊”死而复生,楚家的新姑爷就是李湘神,可此事他们楚家人自己都不敢确定,李肃林听后姑且一笑,并不当真。

没想到李湘神如今竟真的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

七公子,真正的李家七公子,“七星龙渊”李湘神。

自李肃林回到李家以后,顶替李湘神的位子成为七公子,多少人拿他跟李湘神作比?他是登不得台面的私生子,李湘神却是天下第一铸剑师。

李家家主李无执的不欲剑、谢玄度的指鹿剑、楚岚君的羲和神鞭,以及李湘神自己手中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星飞,风云榜排行前十的兵器中,有四把都是出自他手。

天下人无不希望李湘神能为自己量身打造一把兵器,因此也十分敬重他,而对于代替他成为七公子的李肃林,自然是多了一份轻慢。

如今李湘神竟回来了……那李家该怎么看待他李肃林?

李肃林虽自恃剑法过人,可放在以剑道为主的李家,他的剑术也仅仅是处于中等而已,若要跟独一无二的铸剑师李湘神相比,他的价值便没有那么大了。届时如果李湘神回到李家,可还有他李肃林的位置么?

他心中有些慌乱,很快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眼下他最应该做的就是审定谢玄度的罪名,而后将谢玄度押回李家,交给家主处置。到时不仅立了一件大功,只要谢玄度一落败,与他交好的李湘神自也不免沾染一身腥。

毕竟谢玄度手中那把既能成扇又能化剑的“指鹿”就是李湘神所作,这等能幻化两种形态的剑天下再寻不出第二把,谢玄度不是什么好东西,李湘神助纣为虐,早晚要遭人唾骂。

这般思量着,李肃林很快坐到另一侧空着的客位上。

李肃林清了清声音,正色道:“今日某受家主之命,前来缉拿杀害折梅宗上下百十条人命的凶手谢玄度。某听闻贵仙府将谢玄度奉为座上宾,为避免李、楚两家之间因此事产生嫌隙,某特请楚白虹仙尊,楚文君、楚岚君两位少君以及各位德高望重的楚家族老,一同做个见证。”

楚文君忙解释道:“舍妹邀请谢玄度来楚家做客是有的,若称座上宾却也有些夸大了。七公子,我们楚家一心研究符箓之道,不闻外事,更不喜掺和恩怨纷争,要说与李家产生什么嫌隙,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你说呢,快雪?”

楚岚君瞥了一眼楚文君那谨小慎微的神情,微微一笑:“兄长说什么就是什么。”

楚文君面上僵了僵,大抵是不满楚岚君这副不恭敬的态度,不过在这许多人面前,他也不好发作。

李肃林随即说道:“自然,大公子的母亲原也是我李家的长辈,咱们两家都是沾着姻亲,更不必要因着一个外人生了误会。”

谢玄度这个“外人”不得不举手说道:“那个,我觉得我有必要纠正一下,还不是凶手,只是嫌犯、嫌犯。”

梅开云差点背过气去,对谢玄度说:“屁!连嫌犯都不是!”

“急什么呀?这李家七公子不是特地前来还我一个公道了么?”谢玄度笑道。

李肃林道:“谢玄度,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屠戮折梅宗一案证据确凿,岂能由得你抵赖?”

谢玄度问道:“人证物证俱在?那我倒是真想见识见识了,请罢。”

李肃林勾唇一笑,神态轻蔑,朝李家弟子挥了挥手,吩咐道:“将人带上来!”

很快,一个白衣修士在李家弟子的护送下进入到正堂当中。

梅开云定睛一看,大惊失色,这人脸色惨白,身材清瘦,嘴唇上浮着一种淡淡的青色,不是什么生面孔,正是折梅宗首席大弟子宋轻舟!

宋轻舟的面容不再似玉那一般柔润,两粒眼珠子没有光芒,透着一股死人般的冷气。

梅开云见是他,想起谢玄度对他说,便是这宋轻舟里应外合,为焦尾攻上折梅宗大开方便之门,一时怒上心头,大喝道:“宋轻舟,你还没死?!”

他却十分茫然无辜,对梅开云说:“开云,你、你来,是谢玄度杀了师父,你别上他的当。”

梅开云根本不信:“少来骗我!”

谢玄度见宋轻舟竟反咬一口,冷声道:“难道不是你出卖师门,将焦尾引上山的么?”

“你血口喷人!”宋轻舟舌头似乎有些僵,说话也不清晰,艰难地说道,“明明是你贪恋折梅宗的秘籍,与焦尾联手,杀了我师父。亏我折梅宗还当你是贵客,谢玄度……你忘恩负义!还想污蔑我!”

李肃林道:“宋公子,别着急,将你看到的慢慢道来。”

宋轻舟朝着李肃林一鞠躬,道:“师父寿宴前两天,谢玄度来到了龙岗,一直住在小客栈中,因为我宗弟子与客栈掌柜起了口角之争,我便前去调解,见到谢玄度,虽知他是半邪,但念在他与我师父是故交,便邀请他住到半峰雪上去。”

谢玄度仔细听着,这话倒也说得没什么错处。

宋轻舟继续道:“寿宴当天,谢玄度也在,狱界有个名叫‘奔雷’的妖怪突然上门挑衅,当时就有同辈质疑这妖怪是谢玄度引来的,毕竟、毕竟当日寿宴之上,只有他与狱界来往甚密……

而在贺家、谢家嫡传弟子即将擒获奔雷时,谢玄度又突然出剑,假意跟奔雷交手,实则是故意放水,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走了他。

我师父心善,当时并未怀疑,以为谢玄度是仗义出手,帮折梅宗料理了一桩麻烦事,还对他万分感激。哪知还没过两天,谢玄度就破开半峰雪的结界,领着‘万骨枯’焦尾突然杀回折梅宗!”

说着宋轻舟当众抽开腰带,露出胸膛,众人都看见他胸口上一处碗大的疤痕,不禁哗然。

焦尾的万骨枯乃是骨头削成的利刀,形状特异,造成的伤口也极其独特,宋轻舟胸口上的这伤口狰狞,但凡是与狱界交过手的修士一看便知是万骨枯所致。

谢玄度心下一疑,当时他看见宋轻舟被焦尾的万骨枯刺穿心脏,按说必死无疑,也不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奇迹般的愈合了。

看来救下宋轻舟的人功力不浅,真不知是何方人物。

很快,宋轻舟给出了答案:“焦尾杀害我师父,还想杀了我,幸逢李七公子及时赶到,在折梅宗被烧得一干二净前救了我回去,我才得以留下一条命,站在这里指认真正的凶手!”

他眼似利刃,唰地一下瞪向谢玄度。

张人凤稍稍侧了侧身,正好将谢玄度挡在自己身后,对宋轻舟说:“一面之词,如何可信?”

“我有什么理由说谎?折梅宗是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比亲生父亲都不差多少。”宋轻舟说着说着,一下流出眼泪来,满面悲痛。

听到这里,梅开云抿抿唇,低下了头,心想,可不就是么?

生前爹爹最偏爱大师兄,在他还没出生前,爹爹经常带着宋轻舟一同去访灵山、采仙药,听说宋轻舟还吃过爹爹亲手烤得白番薯呢,连他都不曾吃过。

“折梅宗付之一炬,我是最想找到凶手的人,如果冤枉了谢玄度,岂非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宋轻舟道,“谢玄度,你妄想抵赖,好,我只问你一句,我宗秘籍《太玄龟经》可在你身上?”

谢玄度:“……”

还真在他身上!

见谢玄度没有决然否认,李肃林脸上浮出了胜券在握的微笑。

宋轻舟收到李肃林的眼神示意,立刻指控道:“你还敢说,你没有贪恋我宗秘籍?!”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谢玄度道,“梅敬亭死前将梅开云托付于我,我在密室当中看到这两本《太玄龟经》,唯恐梅敬亭毕生心血就此失传,便将秘籍取来,打算交给梅开云。”

宋轻舟看向梅开云,“师弟,他可曾跟你说过《太玄龟经》的事?”

梅开云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

宋轻舟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开云,你才认识谢玄度多久,如何能知他的为人?咱们是朝夕相处的师兄弟,我晓得你为师父偏爱我一直心存不满,但是师父的仇只有我们二人才能去报了。你如何能与自己杀父仇人同在一个阵营?”

谢玄度有口难辩。

自他离开密室以后,就将这《太玄龟经》一直带在身边,梅开云因入邪而昏迷不醒,谢玄度没机会将这秘籍交给他;在之后请楚岚君医治梅开云,那一道桃李符真真将他治得不轻,每日必要喝一整壶醉蓬莱,醉得浑浑噩噩,方才能捱过苦痛,自然而然就将此事抛之脑后,没想到竟给宋轻舟找到把柄,让他一时辩解不得。

辩不清,却也是小事,最重要的是梅开云。

谢玄度知道自己本不该对一个孩子抱有什么期望,可这么些年他历经种种误解,总希望能有一个人,无论如何都能足够地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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