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琉璃猫(一)

有些羁绊,就算离了那个家,好像都难以摆脱。

譬如谢清风对他的养育之恩,譬如谢玄鸿的救命之恩,他欠谢家的,怎么还都还不清。

谢玄度又瞧向张人凤,见他神色冷郁,手转折扇往他下巴上抬了一记,有意调戏,道:“不过有件事你猜错了,要是谢玄鸿真对你不利,我一定会帮你。顶多让他刺上两剑,再不济将这条命搭进去,只要张大境主平安无事,我就是死也无悔了。”

张人凤眉头锁得愈发深,冥冥中觉得这话竟不似玩笑,他握紧谢玄度的手,道:“不准胡说。”

谢玄度道:“随口说说嘛,别沉着脸,我瞧着可害怕了,我欢喜你笑。”

他一口一句掺着蜜的风流话,偏偏张人凤又很吃他这一套,终是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

“让笑就笑,你怎这样听我的话呢?”

谢玄度心弦一动,很想亲一亲张人凤的唇,不过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两个大男人未免有点腻歪,所以谢玄度只是将伞往张人凤身上倾了倾,以防他湿了衣衫。

“放心罢,张人凤,我现在一心求生,不想求死。”

谢玄度才尝到跟他在一起的逍遥快活,还没享用够,怎舍得真去死?

他只道:“为了不会有那么一天,当务之急是要查清真相,给楚白虹的死一个交代。谢家知道此事与苦行境无关,也没理由为难你了。”

张人凤凝思,再问:“楚岚君与李湘神回太微调查了么?”

谢玄度点点头:“回了,楚岚君怀疑是李肃林作怪,因为我在葬魂棺中得知那位会施赤焰咒的梁国国师实则姓李……”

谢玄度将两人分手之后发生的事与张人凤粗略一讲,张人凤一路都在安静认真地听。

说到最后,谢玄度又不禁对张人凤吹嘘起自己在葬魂棺中斩杀墨蛟的情形:“可惜你不在,没看着我那一剑。”

他好久没这样酣畅淋漓地斗上一场了,尽管那险些要他性命,但一个剑客能使出撼动星河的一剑,哪怕神魂俱散,也不枉这一生。

这样的志趣恐怕寻常人难懂,一般朋友听了,多数都会担心谢玄度受伤,责备他不顾己身安危,从而劝他下次别再冒险。

但张人凤也是一个剑客,一个与谢玄度不相上下的剑客,他们之间心有灵犀,无需多言,不点自通。

是以谢玄度说起这件事时,张人凤只深深地望着他,微笑道:“那一剑一定很漂亮。”

谢玄度一怔,有些掌不住张人凤的目光。

他想,张人凤看着不似个腹有谋算的人,怎的一张口就能拿捏住他?

当真是他命中的克星。

谢玄度咳了咳,思忖着,对张人凤道:“谢玄鸿应当也赶去太微了,我们一同去好么?谢家那边,我替你解释,以免误会大了,惹得苦行境与中原交恶。”

他言语间有点商量的意思。

毕竟张人凤除了是他的人以外,还是位高权重的一境之主,要不是先前他拉着张人凤胡闹那么一通,此事本也牵连不到苦行境头上去。

张人凤微笑着点头:“好。”

为了掩人耳目,两人乔装改扮一番,从万侯城再折返回清都。

一路上,丹丘仙府家家户户的门上都悬挂起白灯笼,上街的百姓皆穿青或黑,四处设着奠仪。

路上偶尔能遇着一队到处巡逻的楚家弟子,见他们也穿着素袍,只左臂系一块黑纱,黑纱上绣一朵黄蕊雪荷,昭示着仙逝的是丹丘仙府最尊贵的人。

楚白虹一死,整个仙府都披麻戴孝一月,为之祭奠。

其余仙府也陆续派了弟子前来丹丘吊唁,因此不少仙门弟子都暂且住在清都当中。

比起长街上的冷清,这铁书铜琴楼却是热闹许多。

仙府的弟子彼此遇见,都和和气气地称一声“师兄”、“师姐”,因谢家是当年抱风山盟会一同推举出来的五大仙府之首,门下弟子的地位也要高一些。

其他修士见着谢家人,大都要奉承两句。

谢归便在此列。

自打他断了一臂以后,人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旁人来敬,他只是点头回礼。

也有不识相的,专门盯着他的断臂看,摇头哀叹,替他惋惜道:“看着都心疼,那些妖魔邪祟,岂能容了他们?!唉,谢归小师弟,你一定要心宽一些,千万别在意旁人说些什么,且放心,日后若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开口,咱们五大仙府同气连枝,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谢归冷冷地看着那人,笑容显得邪恶又天真,回道:“你既真的那么可怜我,不如也自废一只手,以后就跟我一样好么?”

那人脸色一下变得古怪,很快就找了个说辞匆匆离开了。

谢归嗤笑一声。

从前他剑法出色,在家中受少主谢玄鸿的偏爱与器重,同门师兄都疼惜他,是以出来闯荡江湖,到哪里都是一片花团锦簇。

如今断了一臂,谢归才真正领略到人情的凉薄,就算是自家人中,都有因他的独臂而轻看他一眼的,何况这些外人?

冷嘲热讽也就罢了,可那种假惺惺的怜悯,更令谢归作呕。

瞧着方才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他就不由地想起梅开云来。

想起在折梅宗时,这位小少爷对他虽是嘴上嘲讽,但却一直悉心照顾他的伤势,日日叮嘱他吃药用膳,见他因失去一臂而心灰意冷,梅开云索性也换了左手,在他面前耍出一套堪称漂亮的剑法,还说——

「你要觉得孤单,我以后就同你一样,干什么事都只用左手。」

谢归想,他们本来是能成为朋友的,不论梅开云还是不是折梅宗的少宗主,哪怕他是天底下最卑贱的乞丐,他们也一定能成为朋友。

可梅开云却偏偏是他最痛恨的半邪,发起疯来连他都能杀。

他又怎能跟这样的邪祟结交?

谢归郁郁寡欢,只管坐在角落里,独自喝茶。

不多时,铁书铜琴楼的柜台前起了争执,是李家一位弟子正在推搡着一个人:“苦行境来的是吧?这是仙家的地方,是丹丘楚家的地方,张人凤害了楚白虹仙尊,人尽皆知,谁准你们进来的?还不快滚!”

那苦行境人铁青着一张脸,给人推搡了却还在忍耐:“在下跟随主人出来办事,铁书铜琴楼既收了我家主人的钱,准我们投宿,我就能进得。”

那李家弟子从腰带里掏出几两碎银,摔到那人脸上,那苦行境人被砸得闭了闭眼,因受侮辱,一张脸已经从铁青涨成了紫红。

那李家弟子继续喝道:“我替掌柜的把钱还给你家主人,叫上他出来,给我一同滚出去!”

那苦行境人握紧双拳,道:“铁书铜琴楼开门做生意,没有拒绝客人的规矩。凭什么你们能住得,我们就住不得?”

李家弟子恶里恶气地笑了一声:“因为你们苦行境人是猪!是狗!”

“你!”

身为苦行境的子民,最听不得“猪狗”二字,因为他们的确被当做牲畜一样对待过。

当年若不是境主张人凤带领他们一步一步走出苦海,如今他们连踏入仙府的机会都没有。

张人凤在登位那日就曾昭告全境——从今往后,我做渡世之舟,天地任尔遨游。前路是山,山可平;是海,海亦可填。就算天理在前,亦不能挡我等逍遥大道。

他们对张人凤的话奉为圭臬,从此往后也只听他一人命令。

那苦行境人咬牙,怒道:“你没这个资格。”

“他没有资格,我可有资格?”

一道阴郁冰冷的嗓音从门外响起,伴随着轱辘辘的木轮声,一行人推着一个坐着轮椅的黑衣公子进到这铁书铜琴楼中。

黑沉沉的是他的衣,也是他的眼,俊美极了,冰冷极了,盯着人时,有一种带着死气的阴寒之感。

他眼眸不经意一扫,在场所有人一下噤了声。

楼中谢家弟子见了他,忙过去跪拜:“参见少主。”

其他仙府的弟子见是谢家少主谢玄鸿驾临,亦是一震,纷纷抱拳行礼:“谢少主。”

有点子卡文,慢慢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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