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梅尚书、大理寺官员们耸拉着脑袋,在长乐宫的书房里,硬扛了应和帝的雷霆之怒,主持最初调查的官员、不良人等等一撸到底,负责分管的降职、减俸……
梅尚书作为刑部最高官员,罚俸两年,三年内不得参加宫宴、马球会和各种诗会茶会,走出长乐宫门的时候,整个人像被雷霹过,头顶冒烟,两眼无神。
一直高悬的心终于死了,梅尚书回过神来反而踏实了,直奔大理寺狱,就看到睡成歪脖子树的荆陵和尹燃,想到他俩的身体情况,一时喜忧掺半。
喜的是,荆陵和尹燃都能全身而退;忧的是,自己从当官那天起好不容易积攒的功绩,被今天这通骂、以及胡姬酒肆的命案一笔勾销,那个愁啊。
尹燃悄无声息地睁开眼,带着谜之微笑,用力踹了荆陵一脚:“该办正事了。”
梅沿书身后跟着不良人胡三,傀儡戏团管事林禄,三双眼睛都睁得很大。
一直特别淡然的林禄,看到尹燃有一瞬的困惑,然后就是惊恐,像被人掐了咽喉,饱经风霜的老脸和颈项涨得通红。
在旁观察的不良人和狱卒都看出了林禄的异常,尹燃大方地打招呼:“林师兄,真没想到,山高水远还能相见。”
林禄是个粗壮的中年汉子,站得笔直,神情恢复自然,可四周在观察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不仅强作镇定、而且还很想逃。
林禄坦然回答:“尹师弟,别来无恙。”
尹燃的眼神和语气截然不同,多了厌恶:“林师兄,我没死,你很失望吧?”
“嗯?”荆陵下意识看向尹燃,这厮嚣张得哪像历经生死的人?决定利用同狱的机会好好盘问他。
林禄笑得爽朗,向梅尚书和官员们恭敬行了拜首礼:“奴的傀儡术技艺有限,胡姬酒肆不具备操纵庞大人偶的空间和场地。”
“都闪开!”尹燃突然高喊一声。
狱卒和不良人以最快的速度拽着各自的上峰官员退开。
话音未落,林禄浑身着火,脑袋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嘀溜溜滚了两圈。
狱卒和不良人齐心协力把林禄身上的火扑灭,一大群人盯着“死不暝目”栩栩如生的脑袋,既震惊又后怕。
大梁的大理寺狱可谓是多灾之难,被水淹过,被火烧过,梅尚书秉持吃一堑长一智和技多不压身,力排众议,要求所有不良人和狱卒都会游泳、水中救人和灭火等等技能。
每个人后背都汗涔涔的,如果不是尹燃高声提醒,离林禄最近的梅尚书和大理寺主管就被火烧了;如果没有之前无数次演练,现在大理寺已是一片火海。
劫后余生,让每个人的双腿都有些发软。
最最可怕的是,这个林禄到底是人还是什么,明明刚才还在说话,怎么忽然就能着火,还有掉在地上的脑袋……真没人敢上去拿。
尹燃再次出声:“这是障眼法,快追!等他逃出去就再也抓不到了!”
“关闭大理寺狱,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梅尚书下令。
“是!”一群人迅速散开。
五分钟后大理寺狱完全关闭,梅尚书盯着地上的“林禄脑袋”,不自觉地看向尹燃。
尹燃笑着安慰:“梅尚书,您放心,以后会经常见到的。”
“什么?!”梅尚书但凡自制力差一点就该原地起跳了,“经常见到?这么,这么……蹊跷的事,怎么可能常见?”
荆陵已经呆成一只大鹅,气血两亏、还被下过药的脑袋完全反应不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柱香的时间,不良人和狱卒齐心协力把隐藏得堪称完美的林禄找出来,上了重枷,卸了双肩,关进重囚室,全身都用绳子捆好,加派了巡逻的人手。
梅尚书拿起一旁用来醒神的凉水,把自己淋了个透,连打了三个激灵以后彻底清醒:“把大般若寺团团围住,将傀儡戏团所有人全部原地看住,连扫地老仆都不能放走。”
“是!”
梅尚书微微哆嗦着问尹燃:“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不是人?林禄又是什么人?”
尹燃从容优雅,说的话却让人胆颤心惊:“梅尚书,眼见不一定为实,耳闻也不一定为虚。我与林禄确实是同门,他是得意门生,我只是一枚弃子。”
“我与他有仇且不同戴天,他只有一位老师,我有两位。我被林师遗弃在路边等死时,是陈师救我性命,教我医术。”
梅尚书微微皱眉:“哪个林师?哪个陈师?”
“林斌,陈弘济。”
梅尚书惊愕不已,脑海里瞬间浮出很多画面,深埋的记忆悉数浮现,一时间老泪纵横又急忙擦去,真是造化弄人!
“你是,你是……陈弘济的关门弟子?”
“正是。”
“来人,去掉尹燃的重枷。”
“是。”
重枷拆走,尹燃略微活动了一下手脚,在牢房里走了两三圈,又重新坐回角落。
荆陵不干了:“梅尚书,我呢?”我还是不是您的得力下属?
尹燃轻描淡写地插话:“梅尚书,荆陵从来不是听话的病人,锁着康复能快一些。”
然后,就被荆陵恶狠狠地瞪了。
尹燃完全不在意。
荆陵从没听过林斌和陈弘济,急着要问,偏偏梅尚书根本不搭理,好奇心被吊起来没法满足,百爪挠心似的难受。
不对,哪里都不对。
梅尚书看尹燃的眼神充满慈爱,仿佛失散多年重逢的嫡长孙,不是吧?梅尚书怎么会欣赏妖异的尹燃?
事出反常必有妖。
荆陵第一反应是尹燃给梅尚书下药了。
梅尚书和善地问:“尹燃,你想留在大理寺狱,还是回不死医馆?”
荆陵只看了尹燃一眼,就有自戳双目的冲动,这厮怎么能在妖医和纯良子弟之间无缝切换的?
这厮的眼神竟然能这么清澈?
荆陵第二反应是尹燃又给自己下药了。
万万没想到,尹燃恭敬回答:“梅尚书,麻烦您告知在外奔忙的不良人和不良帅,小心身上带油味的人,哪怕是自己的亲朋好友,甚至孩子。”
“您也一样。”
全身湿透的梅尚书觉得更冷了,寒意从脚底逆行向上直蹿脑,震惊脱口而出:“林禄这样的人偶会有这么多?”
尹燃走到栅栏前,示意梅尚书靠近,以极低的声音提醒:“满朝文武也一样。”
梅尚书瞬间警惕心拉满,小声问:“什么样的油味?”
尹燃看向“林禄脑袋”,示意:“您凑近一些就能闻到,气味独特。”
梅尚书身形偏清瘦,听完尹燃的话,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喉结上下滚动,视线落在“林禄脑袋”上,仿佛用尽了此生的勇气,捧起脑袋凑近闻了一下,又打了一个激灵。
这味道确实独特易辨。
于是,五分钟后,集中在牢房外的大理寺官员、狱卒,每个人都凑到梅尚书“手捧脑袋”前闻了一下。
两刻钟后,大理寺内外、包括在路上巡查的禁军、不良人等,都闻过了这种气味。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又太过诡异,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每个人都心怀恐惧,但也知道“是祸躲不过”,生活和差事都要继续。
梅尚书和尹燃长谈了一刻钟后,命人把“林禄人偶”的脑袋和未完全焚尽的四肢躯干都找人量了尺寸、认了结构制成图留存,然后把这些都挂到了大理寺外的广场上。
炎炎夏日,示众的残肢断臂和过于生动的头颅,把经过的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人生来就有好奇心和探索欲,越惊人越有吸引力。
整个下午,大理寺外的广场上都聚集了大量人群,流言四起。
直到不良人把大般若寺的傀儡戏团所有人和道具全都装上牛车马车,停在大理寺外,把人都请进去,道具都留在外面。
忽然,之前渲染和笼罩的惊悚效果,瞬间一滴不剩。
大理寺的官员,趁着人群聚集,大声提醒百姓们:
“这些傀儡因为含有特殊的油类,这种油沾上就极难擦洗且极为易燃,最近天干物燥,闻到这种油味儿,立刻远离后报官。”
不论在哪儿,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防火意识,梅尚书巧妙地把令人心惊的警示换成了防火防油,异曲同工。
人人皆知的防备,可以第一时间发现难以察觉的危险。
不论林禄到底有什么目的,自此,也不可能造成多大的威胁。
……
牢房内
被重枷锁着的荆陵,第一百零一次瞪着悠闲自在的尹燃,这厮装瞎更烦人!
“喂,问你话?”
“没听见,要不你再说一遍?”
“陈弘济是谁?”
“十年前的名医,救了国都城一半人。”尹燃闭上双眼,整个人格外阴冷。
“他怎么了?”荆陵看尹燃的表情就知道这位名医的结局不好,但问还是要问的。
“被杀了,”尹燃一字一顿,“大理寺少卿怎么连十年前的杀医案都不知道?”
荆陵猛的想到刑部的秘密书库里,有一堆上锁的箱子,据说里面都是匪夷所思的旧案,要保密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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