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醒将移动硬盘插上电脑,把项目资料拷贝了一份。搞数据的大都做事严谨,林醒虽然看起来随意,但姑且保留了上学时导师教给他的习惯,每隔一段时间会将全部文件拷贝一份,以防公司电脑突然宕机导致重要数据丢失。
那个叫作许冬冬的实习生还没走,好奇的伸头看他的电脑屏幕。
林醒随口问道:“游戏配音是你做的?”
“啊,对,是我,录得怎么样?”实习生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挺好的。”
听见来自上司的肯定,许冬冬顿时喜上门梢,好像受到了莫大的鼓舞:“真的?”
“嗯,挺欠揍的。”
“啊?”
林醒笑笑:“没有,逗你的。”文件太大,存储进度才到6%,反正闲着没事,索性与这孩子多聊几句,“玩不玩游戏?”
“想玩,但是买不起。”他说的是实话,月影的实习工资在同行里算是最低的那档,不过是凭借着手中有几个专利,才有不少大学生上赶着打工谋经验。
若是光凭实习工资,要想买一个蝶影眼罩恐怕还得奋斗两年。
林醒从柜子最底层抽出一个文件袋,透明的袋子已经微微泛黄,林醒伸手摸了摸角上的一道折痕,把它递到实习生面前:“里面是我的实习笔记,好多年了,看看能不能用得上。做得好的话,给你提前转正。”
实习生双手接过,捧在怀里如获至宝:“谢谢林总监!”
“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行了,去忙吧。”
“嗯!”许冬冬虽然答应着,脚底下还是没动地,支支吾吾地想说又说不出来。
林醒以为他还遇上了别的困难,“还有事?”
“林总监,我能叫你林哥吗?”
林醒一愣,这个称呼让他想起来游戏里那个易水肖肖。这孩子和老肖挺像的,都有点直,还有点缺心眼。自己昨晚死的突然,不知道吓到他没有。不过游戏上几万人同时在线,这次遇见了,下次可就不一定了,本就萍水相逢,擦肩而过才是常态,也不必太在意。不过,就老肖那生存技能,离了自己怕是也活不长……
“行吗?”许冬冬问。
林醒回神:“啊,没问题,在这儿没那么多规矩,想叫什么叫什么。”
“好的林哥!”
实习生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林哥,我感觉你和我之前以为的不太一样。”
“嗯?哪里不一样?”
“之前听前辈们聊天,说你经常迟到,连发布会也不去,感觉你是个很不负责的人。但是刚才你在会上发言,看起来特别严谨,特别有条理。”
林醒笑笑:“那现在呢?”
“现在有点搞笑。”见林醒突然换上一脸复杂的表情,许冬冬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搞笑,就是有一种,嗯,松弛感。我感觉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这种感觉别人都没有。说实话,我刚来不到两个月,现在还不太敢和其他同事搭话。”
“可以啊,认识我没两天,还知道我真正的样子了。”
电脑发出叮咚的提示音,文件已经拷贝完成。林醒拔掉硬盘:“你说的那些都是我真正的样子,每个人在不同的场合,面对不同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采取不同的态度。你在你妈面前,肯定不会这么有礼貌吧。”
许冬冬点点头。
“就算是大反派面对亲人也会不自觉的放松下来。公司里这些人,虽然不是亲人,但也不是敌人。数据组因为需要经常加班,平时难免有些急躁,你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没必要怕他们。”
“好的林哥!”
看着小孩开心地走了,林醒摇摇头,什么时候自己这么擅长开导别人了?果然是人帅心善,能者多劳。不过……他刚才好像不由自主地用大反派举了个例子。
说起大反派,就让人想到燕行止。他那么能装,不知道看见自己突然死了,会不会破功。想来也是不会,搞不好,自己被偷袭就有他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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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中的时间不会因为某一个玩家的离去而停止,对于那些NPC而言,这场混乱还远没有结束。
那一羽飞箭来得突然,燕行止遥遥地伸出手去,却还是差了一点。差了一点的结果就是亲眼看着林醒死在眼前。
按理说他手上鲜血无数,这不可能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在他面前重伤濒死。燕行止却觉得心寒,像是置身于无边无尽的极域苦寒之地,彻骨的风雪寒凉压迫得人抬不起头来,更提不起力气去动作。
过了一会,他才后知后觉地伸出手,覆盖住这人胸前被穿破的血洞。
无济于事。手下的胸膛已经感觉不到丝毫跳动。
听着耳边老肖无措的叫喊声,燕行止终于从茫然中挣出几分清醒,他想,是不是应该先找个地方把人埋起来。
他环顾一周,寻找着合适的位置。毕竟相识一场,要寻个水暖花开风水好的地方。
他还没找到,突觉怀中一轻。再一低头,哪里还有人呢?
林不眠的尸身,竟然凭空消失不见了。
燕行止倏忽睁大双眼,随后拧紧眉头,看向老肖:“人呢?”
易水肖肖眼中的惊惧未消,燕行止在其中看出了震惊,和一种类似于心虚的情绪。
他又问了一遍:“林不眠呢?”
“林哥他……升天了啊。”
“升天?”燕行止平时笑着一张脸温言以对,但是严肃起来,还是有些骇人的。
老肖心虚地摸摸鼻子。天知道为什么NPC能看见玩家身死消失啊!天降说明书都能见怪不怪,原地消失这么大的bug,在编程的时候就没想过怎么处理?这要他怎么圆?老肖硬着头皮解释:“就是人死了以后,因为生前做的好事太多了,被召回天上去了。用你们武侠修真的说法叫……飞升,对,就是飞升了。”
燕行止冷眼看他,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不相信。
不相信也没办法,一个大活人——啊不,一具刚死的尸首凭空消失了,老肖想不出更好的说辞了。
好在燕行止没打算为难他。不过,也没打算继续带着这个拖油瓶。燕行止冲他一拱手:“我还有事,后面就不与你同行了。”
老肖也正有此意,没了林不睡,和一个不知底细的NPC在一起,终究是危险的,更何况他刚刚的说辞可以说是漏洞百出。
“现下各派处境危险,肖兄不如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暂且躲避。”燕行止又恢复成相遇时那个温和有礼的状态。
绿竹葱翠成林,竹叶随风摇曳,沙沙作响。这一片竹林偏僻清静,难得的没有受到来自地底魔物的摧残。
燕行止与老肖作别后,一人一剑行至林中。看着修竹挺拔,向天而生,他对着无人处说了一句:“出来。”
一个披着暗色斗篷的蒙面女子从竹影深处绕出,朝着燕行止曲腿跪拜:“主上。”
女子行礼后未得应允便站起身,掀开遮面的布巾,露出那张美艳的面孔。她起身时看到燕行止手中的细长银剑,不由得一喜:“恭喜主上夺回月神剑。”
“物归原主罢了。”燕行止看看手里的剑,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是你做的?”
“是。”
燕行止眯起那双边缘隐隐泛出血红的眸子,抬手便是一掌。
女子没想到燕行止真的会对自己动手,全然无所防备。那隔空一掌虽留了手,但仍有五六成功力,打到她身上时,便只剩下不足四成。
女子面露不甘,她跟了燕行止许久,说是心腹也不为过,偶尔也会有些无损于大局的小动作,燕行止只全当做没看见。
而现在,却只因为她杀了一个不相干的碍事之人,竟然出手伤她。
“悬星。”燕行止冷冷地叫她的名字,却听得她精神一振。
自主上重伤昏迷后,性情大变,温和得不似魔宗之主。现在虽然话音淡漠,但其中隐藏的怒气与警告,熟悉得让她心安。
燕行止伸手捻住一片落叶:“我不喜欢有人替我决断。”
“属下知错,请主上责罚。”悬星低头再拜。
“回去玄镜宗领罚,无召不得出来。”
“可您身边需要有人照应!”悬星蓦地抬头,“当前局势太过复杂,赵元生明显就是冲着您来的,这是个陷阱!其他门派偏信偏听,助纣为虐,属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您一个人……”
燕行止冷笑一声,“需要我再说一遍?”
“……是。属下即刻回宗,请您……务必照顾好自己。”悬星途中几次回头,只看见魔宗宗主冷硬的背影。
过了半晌,确定林中再无他人,燕行止僵硬的脊背终于松懈下来。他还是不大习惯这个身份。从这段日子的接触中判断,悬星应当是她的心腹,对他十分关心。他不记得曾经是怎样与这些亲信相处的,但想来颇为放纵,不然今日,悬星断然不会自作主张地取了林不睡性命。
他不记得曾经的自己是如何对看待手下人的虐杀成性,现在的他,对此无比厌恶。
自失忆以来,凭借现有的信息判断,无论是他还是玄镜宗,处境太危险了,仿佛悬崖边上悬挂着的高塔,看似光鲜高贵,实则摇摇欲坠。不想被手下的人掌控,又想获取更多信息,他就只能主动出击。
也许,他要离风暴中心更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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