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组忙着核对数据，林醒也有不少审校工作要做，驱车回到小区楼下时已经月上中天。

简单洗漱过后，他就戴上眼罩，很快入眠。

同样熟悉的失重感降临之时，林醒想，不知道这回会随机降落在哪里。

这次的失重感持续的时间很长，长到他明明五感渐次回归，下坠的感觉却一直没有停止。

直到有什么东西胡乱划过他的身体，伴随着耳边零碎的窸窣声。

林醒终于意识到他在游戏世界中急速坠落。人在高速坠落的过程中会不由自主地保持闭目状态并寻求依靠，他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以求落地时不会摔得太难看。重力的速度很快，他只来得及将将伸出手去，下一刻，背脊结结实实地撞在地上。

‘地面’凹凸不平，但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坚硬，撑地的手感受到一种粗糙干燥的纹路。林醒睁开眼，眼前一只拇指粗的绿色豆虫被蛛网困束住悬吊在他眼前几寸处。

他在树上。意识到这一点，林醒没有乱动。

他伸手捻住那只在眼前不断晃悠的豆虫，绿虫在他手中缓慢地蜷起身体。林醒随手将它放在树干上，看它扭动着龟速向下爬去。

又缓了好一会，林醒才咬着牙坐直，开始检查身上的伤口，他的手上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刮伤，那是下坠过程中被树枝划伤的。同样归功于那些树杈，有了它们作缓冲，林醒才没有直接摔上地面。不然他很有可能才刚刚落地就需要再次重新来过。

林醒没有第一时间下去，而是选择在树上观望。透过树叶，他隐约看到下面血色斑驳的土壤。不远处隐隐传来人的叫喊，以及兵戈相撞的铿然声。

现实生活中过去了一天，难道魔与人的这场厮杀，持续了这么久？

待确认了附近暂时没有危险，林醒顺着树干爬下，在离地大约一米的位置跳下。落地后竟然无从下脚。

空旷的场地颇为熟悉，是在演武场附近，比武之时的布置还未来得及撤离，此刻东倒西歪。各种魔物的尸体横陈一地，而更多的，属于三清门人和前来参加试剑大会的宾客。

林醒环顾一周，接住他的这棵树，因着树冠极大，大概是周围唯一没受到太大影响的地方。

前面不远处就有人在搏斗厮杀。林醒觉得奇怪，敌对的双方，竟是两个人。他又看向其他方位，人与魔，人与人……还是人与人。

他有些搞不清，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上一天班回来，怎么就内斗上了？

几名年纪稍长的三清弟子将一名无极宗人围在一处，拳脚相向，而无极宗人显然也不是吃素的，随即祭出佩剑，剑光之下鲜血飞溅，又有更多的两派弟子拿起武器加入这场攻斗。而几只魔物正候在一边，流淌着涎水跃跃欲试，只待他们两败俱伤，再给予致命一击。

人们突遭魔物侵袭，开始奋起反抗，可是，不知道是谁刺出了伸向人族的第一剑，然后场面变得混乱起来。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开始了，起初是各个门派间，然后变成了门派内部开始互相攻击，同门相残。

天色昏暗无光，先前下过小雨，雨水混合血色将地面染就，干涸后满地殷红。

这场景，果真是人间炼狱。

林醒看着，不由得向前走了几步，即将暴露在大树荫蔽范围之外。

一个声音从树后传来。“别再往前走了，如果你还想活。”

这声音有些熟悉。林醒回头，看见树后露出的一小截黑色衣角。没记错的话，燕行止变装后，穿的衣服正是黑色。

他说的没错。这种情形下，暴露在人、魔的视线中，太过危险了，可林醒也不愿再与幕后大反派一道。

燕行止似在树后休息，或者抱臂静观，坐收渔利。他背靠树干，说话时并未回身，林醒不清楚他有没有认出自己。心中几番纠结，还是选择先按兵不动。

林醒在脑中飞快呼叫系统。白天技术组对系统进行了更新升级。现在的系统还是用着许冬冬的声音，但已经不复先前的任性，基本无差别地回应玩家的每一个要求。

林醒：我要知道现在剧情进展到哪一步了。

系统：【欢迎回来，林不睡，剧情已经进展到‘九重幻境’章节。】

林醒：这里是幻境？

【并不，这里是游戏中的现实世界，所受伤害在游戏中真实存在。探索任务已发布，请玩家前往清溪涧躲避，调查出幻境真相及赵元生的下落。】

【温馨提示，玩家的重生新手保护期即将失效，您将感受到强烈的情绪波动。请稳住心神，控制好自己。】

控制好自己？

林醒还在思索系统为什么要让他控制好自己，突然毫无防备地心中一悸。

一种愤怒如潮水般铺天盖地而来。为什么不停下？为什么这些人要自相残杀？他们不是盟友吗？！

愤怒之余林醒暗自心惊，他为什么要生气？

他现在的感觉很奇怪，很矛盾，好像被硬生生撕裂，一部分的他，想要劝说这些人停止争斗握手言和，一部分催促着他赶快逃脱危险，离这里越远越好，而另一部分则想要马上冲出去，叫嚣着把这里的人都杀了，以暴制暴来逼迫他们停下。

还不待林醒从中析出更多的感受，想要迅速结束混乱的念头压倒过了一切。

林醒从地上捡起被人丢弃的弯刀，加入战局。

他拎住一名三清弟子的脖领，将人扯开，试图以此来阻止这场内斗。

围攻的人已经红了眼，不会因为身旁突然少了谁而停止攻击，反而是被林醒扯开的那人，银光一闪，利刃划过身前。

好在林醒退得快，伤口很浅，但是疼痛激怒了他。能感知到的全部念头都在叫嚣着杀了这个伤他的人。林醒五指紧握，一刀挥下。

为数不多的理智控制着他在最后关头调转了方向，刀刃刺进一旁魔物的身体。

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林醒一刀接一刀，直到魔物惨死，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他不想伤人，因此竭力避开与三清弟子交锋，但是那人状态明显不对，红着一双眼睛又缠上他。林醒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压制杀意多久，极力隐忍之下，握刀的手已经开始发抖。

林醒大吼：“滚开！”

燕行止抱臂在树后，以他的身份立场，应该趁乱将这些江湖修士一网打尽，但他不想这样做。可若说救人，则更没有立场。所以他没有动作，也不急着离开，他要会一会布局之人。

这一处树荫还算隐蔽，燕行止隐在树后，听着身后的动静。

人类十分脆弱，一点点煽动都会让他们争抢不休。对于利益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自己的性命。

有人受伤痛呼，有人着魔嗜血，有人叫声凄厉。

燕行止不忍再听。

一只绿虫掉下来，看来有人在树上躲避。

‘别再往前走了，如果你还想活。’他只能提醒至此。

周遭的声音在他听来与折磨无异，他的耐心耗尽了，什么都好，他不想管了。

直到听见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燕行止惊讶回头，暴露在树荫外。

“是他？”没顾得上惊讶这刚死的人怎么又活了，他就看见这人再度落入险境。

他得救他。燕行止将手中的一抹豆绿飞快一扔，赶将过来。

燕行止一掌将那人拍晕，然后拽着林醒，又重归林荫庇护。

林醒感知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在诉说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只是片刻之后，看着眼前的人，他只想把刀架在这人的脖子上。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染血刀刃抵上修白脖颈时，林醒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放大自己的情感，恐惧、猜忌、冲动、弑杀等等，那些所有他本可以隐藏并控制着的本性。意识到了，可还是控制不住。他努力想让自己的心神从嗜血的欲念上转移开，于是他想到了系统刚刚发布的任务——查明真相和赵元生的下落。

“赵元生呢？你杀了他？”他的语气很不好，听起来像是质问。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就知道不该说，可是他控制不住，接下来他还会说出更不该说的话。

燕行止的气势终于变了，面上一直带着的温和终于产生裂痕，他露出了一个称得上严肃的神情，而现在的林醒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已经耗尽全部精力，无暇去分析他神情背后的真正含义。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杀他？”燕行止将林醒的手推开，又四两拨千斤一般，轻而易举地缴了他的刀。

“因为你是晏月望，你要复仇，为此不惜陪上这里所有人的性命！”林醒清楚地听到自己说出这句撕破面皮再无转圜的话。他忽然就不想装了，一个NPC而已，知道了又怎样？大不了再死一次。他用一种近乎残忍恶毒的语气说：“没人比你更希望他死。”

燕行止脸上勉强维持的笑意终于彻底不见，他的目光冷凝下来，说的却是：“你果然认识我。”

林醒不答，发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林醒眼中，有惊惧有愤怒有恨，而另一双眼睛里，只有沉静和一点微不足道的悲凉。

燕行止在这一场对视中率先败下阵来，他偏开头，伸手一指，说道：“他在那。”

林醒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赵元生竟然真的在那里。不过看起来像是疯魔了一样，披头散发，面如修罗，见人就砍，嘴里不停喊着晏月望的名字。

因为不知名的原因，一点点的情绪都会被放大，在看到赵元生的那一刻，林醒有点后悔说过的话，这一点点后悔被放大，直到他感觉心虚愧疚，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燕行止算是救了他的，还不止一次。

我的键盘为什么失灵了？连续超过4个字就打不出来，还是系统原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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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九重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