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骂街比唱歌更需要有听众，唱歌可以自我陶醉一番，骂街却不行。

比如江斐现在不会感叹“我这句骂得真好啊！”，她只觉得自己此刻是被这个世界隔在屏幕外的观众，有些烦闷。

真没意思，要是白雪心在就好了。

江斐来说也奇怪，自己现在这个处境，怎么一点都不想回家。

哦对，她没家了。

所以她早认定了，自己人在哪儿，哪儿就是她家。

待江斐回到弟子院，已经是月上枝头，毕竟别人御剑而她只有两个脚底板。

“白雪心”好整以暇地在院里喝酒，见她回来便拿了个空杯倒满置放在对面。

“你……你怎么在这！”

江斐知道他肯定还在山上，可没料到他胆子这么大，一点也不带藏的。

普度司派遣了几批人下山抓他，结果他在别人的灯下黑里喝酒赏月。

“别紧张，低价弟子堂里没人见过白……本姑娘。”李知真抬手示意让她坐下。

江斐回来的路上还在找他，当鬼的滋味不好受，她急需回点人气。

李知真问：“姑娘怎么称呼？”

他有礼貌得有点不对劲，江斐一边把自己为数不多心眼喊出来工作，一边笑嘻嘻地回：“江水的江，文采斐然的斐。”

“江斐姑娘，你在云门殿应该知晓了我的身份，我有意跟你合作……”

原来白雪心已经发现江斐不被人感知的特殊体质，想让江斐帮忙打探一个宝贝的具体位置。

敢情他是来偷东西的，但是当贼不偷摸地，昨天搞得这么声势浩大，真是醉了。

江斐试探问道：“那东西在吞月峰？”

李知真露出一个“你原来不傻”的表情：“没错。姑娘若是愿意合作，我会帮你引灵入体，让你从此踏入仙途。”

江斐觉得这买卖赚大发了，心里高兴地盘算着：眼前这人是她与这个世界的唯一连线，也是她回到来处的唯一归路。不论这条路要不要打通，她都应该先把这条线攥在手里。

她思索的神态落在李知真眼里成了犹豫不决，他失笑道：“难道除了我，姑娘还有别的选择？”

江斐心想：确实没有，但我就不告诉你。

李知真看她依旧不应，继续问：“姑娘除了我，还能触碰到别的人吗？”

“你怎么知道？”

江斐差点怀疑自己被跟踪偷窥了。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不能看到你，我却可以——”

江斐：因为你这个倒霉鬼得罪老天了，天派我杀你。

“但为表诚意，我可以告诉你你不能触碰他人的原因。”

他说的原因很简单，只因为江斐是个凡人。

整个望悬山只有江斐这么一个纯种凡人，别的人一是无法御剑上不来，二是所有仙山最外层都有一道低阶结界——只有灵骨已成的修士才能进入。

修士身上都会有一层灵障，对于同阶来说等同不存在，但对江斐这种弱鸡来说很要命。

江斐还是疑惑，一把握住“白雪心”的手，疑惑道：“那为什么碰你就没事？你不是那什么很厉害的洗尘境吗？”

李知真愣了一下，不自在地抽回自己的手，端起酒杯道：“灵障这东西随心所控，我能看见你又不想伤你，自然会下意识收着。”

江斐叹一口气：“哎，不太可行吧？我这么废，爬几步阶梯我都喘，你该不会要等我引灵成功再去偷吧？”

她在不落城就知道，不是所有凡人都可以引灵入体，只有极少数人能成功洗经伐髓。

而这些人里，天赋好的一年两年就成了，天赋极差的几十年也是有的，江斐可说不准自己是哪种。

“放心，累不到你，不出意外明日便能有答案，你先休息。”

李知真起身往院外走，却被身后的人拉住。

江斐：“你又去哪儿？”

李知真：“我去别处，我那间房可就一张床。”

“那床大得很，我们挤一挤不就得了，你放心我不打呼噜的！”

江斐硬拽着李知真回了房间。

她对新世界的好奇心探索欲都散得差不多了。

就像一个人独自划船出海，刚开始会激动兴奋，惊叹于大海的辽阔，时间久了却会迷茫慌乱，唯恐自己被风浪卷走。

她如今成了那条船，“白雪心”成了船锚，她一刻也不想让船锚离开视线。

李知真心里已经慌了，但他面上还是不露端倪。

他一说要出去，江斐就死死拽着他哀求，说什么自己一个人睡觉会害怕，奇怪，她昨天不是睡得挺香的？

没关系，不就是躺一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了，他又不会对江斐心怀不轨。

“白姐，问你个问题。”

虽然白雪心看着比较年轻，但江斐出于尊敬叫她一声姐。

李知真睡在里侧，已经开始闭目养神，他没抬眼，只淡淡回她：“问。”

江斐问：“你要偷的是类似于九霄印的神器？”

“不是，”李知真依旧没睁眼，“是一副灵骨。”

四十一年前，霁云掌门白笙鹤走火入魔屠杀东海数千人，被普度司三大长老联手镇压，剔了灵骨。那副灵骨就藏在望悬山三大主峰之一的吞月峰。

江斐没再继续追问是谁的灵骨，她隐隐约约有猜测，不是至亲至爱就是深仇大恨。

“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江斐：“一个哪儿够，咱们睡过一张床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再说的好姐妹了，你尽管问！”

“真真是谁？”

“啊？”江斐有点没反应过来，今天她听了好多人名，好像那个司主是叫什么真来着，这大姐不至于自己在谁的地盘都没搞明白了吧？

“你昨日梦里有喊。”

江斐恍然大悟：“珍珍啊！我养的一条小狗。”

李知真突然撩起了眼皮，瞟了她一眼。

翌日江斐在呼呼的风声中醒来，她睁眼发现自己像处在一个大山洞里，洞壁是丝绸般的白，从洞口可以看到的连绵山峦和天渡河。

“你醒了？”

白雪心的声音从洞外传来，江斐才知道自己在别人袖子里，成了拇指姑娘。

吞月峰原本是普度司三大长老的属地，三位长老闭关后，便由相近的让尘、停云、辞盈三峰共同管理。

吞月主峰不仅有无数奇珍异宝，更有浩如烟海的典籍书册，几乎包含了古往今来所有的修炼术法，所以这里来往弟子众多，防护法阵也比其他地方密集。

江斐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踩到了什么类似于万箭穿心的阵法？”

现在打退堂鼓来得及吗？

李知真落在一棵古松上，江斐眨眼间恢复了正常体型，几乎要从树干上跌落，被人一臂拦住。

他手指像羽毛一般轻轻掠过江斐的眉心，一枚传音符便融了进去。

“放心，你等下只要紧紧跟着一个人就行。”

江斐问：“谁？”

“你昨日见过的停云峰主——云暮。”

白笙鹤的灵骨具体封印在什么位置，除了闭关的三大长老，这世上便只有云暮一人知道。

只是这老头反应太慢，整整耽搁了一天一夜才反应过来，当下隐藏踪迹来了吞月峰，便是想确认灵骨是否安好。

“来了。”李知真沉声道。

江斐伸着头四处张望：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她猝不及防被人按住了脖子，整个头被迫转了方向，额头突然像被热水烫到，颈后的那只手却控制着她让她没法离开。

“白姐，你好像发烧了！”

李知真伸出食指竖在唇边——嘘，安静。

待江斐被放开，她感觉怪怪的，眼前的世界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来。

“看，那里。”

江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果然看到了停云峰主！

“我分出了一部分神识到你双眼里，你接下来只用根据我的指引走就行。”

虽然李知真可以看透云暮的隐踪术，修为在其之上，但他没把握近距离不被云暮发现。

江斐身上定然有他不知道的秘密，但这不影响她是一把绝妙的利刃，若是用得好便能杀人于无形。

好刀必然不能轻易被折断。

他嘱咐道：“切记，吞月峰的任何东西都不要碰。”

江斐一点头便被他挥手送到了停云峰主身后。

她一路不觉得害怕，反而还有点兴奋。白雪心的传音，就像走在陌生城市时手机导航的语音，让人非常安心。

找到了。

云暮进了吞月峰山腰非常不起眼的一间阁楼，里面甚至落了厚厚的灰尘，许久无人打扫了。

李知真低声道：“竟然在这里，难怪。”

江斐看到云暮绘制出精密繁琐的法阵，金光落在了地面，地下传来齿轮滚动般的声响，地面便像一扇门被推开。

一副仍然泛着幽光的灵骨浮现出来。

云暮先是松了一口气，之后却又叹了一口气，眼中含泪道：“师妹啊，好久不见。”

“你当年要回霁云时，我应该拦着你的……不过如今也好，你和九照应该团聚了，记得给师兄备好酒，生前没喝到的喜酒，死后总得补上，师兄……师兄就快去找你们了。”

江斐并不清楚云暮与这副灵骨之间的纠葛，心里也生了几分悲意。云暮此时，跪在地上的姿态与她每年扫墓时是一样的。

惊雷轰隆地落下，云暮突然站起，法阵将灵骨收回原处，他说：“师妹，你那逆徒来了。”

这滚滚雷声与江斐在不落城听到的一样，她知道这灵骨是谁的了。

云暮出了阁楼，奔赴九霄天雷的来处。

江斐急切地道：“好白姐，你要作甚？”

李知真趁着所有人目光都在别处，无声潜入进来，吓了江斐一跳。

他过目不忘记住了云暮所绘制的法阵，打开了封印，收走了那副灵骨，低声说：“可以撤了。”

江斐被白雪心搂着腰飞往云门峰，她眸中精光仍在，原先的视觉放大了百倍，她下意识地往空中战场看——和云暮对战的那人，是白雪心！

白雪心像是突然得到了什么信号，毫不恋战，空中的九霄印金芒乍现，修士们被逼退数丈，一转眼白雪心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抬头看此刻搂着她的这个“白雪心”，打了个寒颤。

李知真揭了面具，恢复原本的声音，挑眉笑道：“哎，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