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先上去看姥姥，东西我慢慢拿上去。”到了翡翠园，时哲知道时妈焦急的心情，让她先上楼去看姥姥，自己处理行李。
“好，儿子你辛苦点，多跑一趟。”时妈拎着个行李包边说边“噔噔噔”跑上楼。
姥姥住在二楼。敲门后，时哲表姐沈秋芸开的门。
“姑妈，”秋芸表姐很惊讶，接过时妈手中的行李包，回头冲厨房喊道，“妈，姑妈来了。”
“啊，怎么不给我们打个电话，让我们来接一下。”舅妈吴新玉从厨房一溜小跑地出来，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着，赶忙迎上前，接过表姐手中的行李包，“小哲呢？”
“新玉啊，小哲楼下拿行李呢，我看看妈。”时妈迫不及待往房间走去。
“秋芸，你下去帮帮小哲。”舅妈匆匆吩咐完沈秋芸，就追过去陪时妈了。
“小哲！”时哲正把大包小包从出租车上拿下来，沈秋芸过来了。
“秋芸姐！”虽然时哲舅舅比妈妈小三岁，但舅舅早婚早育，时哲妈结婚十年后才生的孩子，所以沈秋芸足足比时哲大了七岁。
俩人虽然没见过几面，但仍没有陌生感，大概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吧。
此刻，四楼窗口趴着一个小孩，静静看着楼下来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漂亮哥哥，木木的眼珠微动。
当看到楼下的大姐姐下楼与漂亮哥哥说话，他又恹恹地看起了天上的云。
小孩名叫宋星野，出生时，他妈顾思艳最开始想把孩子交给宋圣达的妈带。
这个几乎没走出过山村的目不识丁的老太太，仗着自己儿子学历高，想要做旧时代老封君处处指点媳妇。
可顾思艳怎是省油的灯，干了几架后，老太太在媳妇月子里就气得回了老家撒手不管了。
而顾思艳亲娘又在给她弟弟高中陪读，走不开。
那会刚创业，生意繁忙资金紧张，顾思艳就在自己住的小区找了个孤寡的邻居婆婆，给了点钱。
每天固定四次，婆婆到家里给孩子喂奶换尿不湿，保证他不饿死就行。
顾思艳每天出门就用一根短绳子把宋星野系在沙发脚上，让他自己呆在客厅地毯上爬。
任凭他嗓子喊哑了，也无人问津。多亏宋星野命大，才活了下来。
跌跌撞撞的幼儿期，也是交给了这个邻居婆婆。
顾思艳小气，一个月才给两百块看顾费。
婆婆为人粗糙，喜欢端张板凳带小星野坐在小区楼下车库门口，一边叠烧给往生者的纸元宝，一边和邻居聊天，任凭小星野到处撒欢。
小星野时常这儿磕一块皮那儿碰一鼻血，邻居们背后都戳戳点点，骂顾思艳心狠，说这娃和没人养的孤儿也差不了多少了。
等星野上幼儿园时，婆婆生了病，没了，宋圣达也开始发财，于是顾思艳便把宋星野打包交给幼儿园老师带。
幼儿园老师见一个月两千的照顾费比工资还多，便没有拒绝。
但老师自己也有两个孩子，这俩孩子时常和星野争风吃醋，欺负排挤他。
星野身上经常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老师也只是佯怒训斥自己孩子两句。
星野哭过闹过，但只收获了老师及老师丈夫冷冰冰的眼神和不耐的表情。
星野幼小的心里开始意识到没人在意自己，越来越沉默。
无数个夜里泪水浸湿被角，闷在被子里小声抽泣，小星野只期盼着妈妈来接他。
因为有时一个月里，顾思艳也会记得有个儿子，来接他上街吃个肯德基。
记忆中最快乐的一次便是宋圣达和顾思艳一起带他去新开的欢乐谷玩。
当时还有一对夫妻也带着一个小女孩。
顾思艳殷勤备至，嘴巴里一个劲说喜欢女儿，女孩子体贴温柔，是小棉袄，还让宋星野保护那个小女孩，陪她玩。
那女孩比较傲娇，指挥星野跑这跑那。
星野在很大的日头下汗流浃背地跑着，小脸晒得红扑扑的。
他看着小女孩在阴处喝着水，自己嘴巴干得冒火起皮，父母却没一人注意到。
还是一个年轻的小店售卖员看不过去，给他倒了一杯纯净水。
即使是这样，那一天对于小星野来说也像是天堂。
坐了过山车，玩了蹦床，和爸妈以及玩偶一起合了影，还吃了超大的棉花糖。
那天小星野的心儿一直飘在云端，他真的不贪心，一点点快乐就能填满。
可也就是在那一天，他的心被狠狠践踏到谷底，直坠冰河。
从游乐园回到家，夫妻俩没走，宋星野心头暖暖地躺在隔壁床上装睡，他很困，但不舍得睡，因为爸妈在家的时间太少了。
可是他不睡，在他们面前晃悠的话，爸妈会很不耐烦，说不准就走了。
“宋圣达，我待你不薄吧！在你初恋情人面前足够给你面子了吧！”顾思艳委屈地说，“你今天的眼睛都黏在她身上，连我们的孩子都要比她孩子低一头。”
“哼，我们的孩子！顾思艳，不要把我当傻子。当初你怀孕和我结婚是找了个接盘侠吧！
“你知道吗？我的无精症可不是因为得了甲状腺癌。
“大学里她是我的女朋友，可惜她父母太可恶了，仗着有权有势竟然要求我做全身体检，没有隐疾才允许和她女儿交往。
“结果检查出我天生无精症。”宋圣达的脸暴怒地狰狞着，“所以宋思野是哪个老头子的？呵呵，不重要。要不是我需要一个孩子给我撑面子，我能娶你？”
“宋圣达，你......你怎么知道宋星野不是你的？那个......那个检查就准吗？”顾思艳慌张道。
“哼，还用等到今天。那小杂种一生下来，我就拿胎发去基因检验了，和我无血缘关系。”宋圣达嗤之以鼻。
“你当时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和我结婚？”顾思艳怒目圆睁，刻薄地讽刺道，“你这狗东西，真阴险!
“亏我觉得愧对你，这些年对你百依百顺。我看不仅仅是需要孩子给你掩盖身体缺陷吧！
“你攀权附势的嘴脸在你同学圈里早被识破了，找不到梧桐树了。
“跟我结婚，不过是需要我的钱我的色我的人脉。”
这些年顾思艳一直心虚恐慌着，光看着宋星野心里就膈应，所以她下意识避开宋星野的成长和生活。
她也一直疯狂想要二胎，只是宋圣达早年创业，长期陪领导客户过度喝酒，又常常熬夜导致生了个甲状腺肿瘤，虽说开刀放疗治愈了，但被大夫宣布得了梗阻性无精症。
其实顾思艳早就有所察觉这个秘密可能被发现了。
今天戳破了表面的泡泡，总算破罐破摔，反而不再提心吊胆了。
“不要这样，思艳，我还是爱你的。
“你看虽然我不喜欢你的孩子，但我也不可能有别的孩子，所以他就是我宋圣达的儿子。
“初恋从前背叛了我，我早就对她无爱了，今天只是想出一口气，告诉她和她家人，我是有儿子的，我的事业也很成功。”宋圣达今天被初恋和他老公甜蜜优渥的生活刺激到了，口不择言。
这会恢复了理智，轻言巧语地安抚道：“我们还不够成功，生意上需要建立更多的人脉。
“她是富家千金，她老公是市组织部年轻有为的干部。我们不得把关系充分利用起来？
“思艳，你一直都是聪明的！”
“那你们以后少单独见面。”顾思艳底气不足地说。
“就算我有心，没见她老公也不是吃素的嘛。”宋圣达搂她入怀，眼角闪过一丝精光，而后半呢喃半感叹地说，“思艳，我爱你无关孩子，我们是一样的人，不是吗？”
是啊，精于算计，直达目标，没有道德感的束缚，这么相似的两个人怎能不算相爱呢？这么坦诚的话确实打动了顾思艳。
老房子不隔音，这些对话清晰地传到星野的耳朵里。
原来他不是爸爸的亲生孩子，心中那份对亲情的期待荡然无存，一股冰冷浓郁的黑暗涌上心头，怪不得，怪不得他得不到别的孩子一样的父母关爱，怪不得他们平时不管他。
他们以为孩子小，在隔壁睡觉，即使听了也理解不了大人的话，便没什么顾忌。
殊不知，宋星野从小处在渴望、担忧、恐惧的各种情绪刺激中，很早很早就懂得了很多。
他甚至能清楚地记得还不会走路时整天被绑在客厅沙发腿上挣脱不了的恐怖日子。
宋圣达夫妻俩吃住在租的公司厂房，也经常到外地奔波拓展业务。
宋星野小学一年级时，他们卖掉老小区的房子，买了翡翠园这个新开盘的学区房。
星野便开始了脖子挂钥匙自己上下学的生活。午饭在学校吃，早饭、晚饭都在小区门口包子铺和便利店解决。
有时包子、馄饨、面包吃腻了，宋思渝便用电饭锅自己煮粥。
这比较简单，在幼儿园老师家看他们做过的，然后舀着粥就着超市买的榨菜吃。
只是他太小了，怕黑怕鬼，总是开着灯睡。
寂静暗夜里的一点声响都能让他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