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方敲过亥时,街面上静悄悄的。袁起尚未返转,菀之等人守着一点灯火,一筹莫展。
芸娘在纸上写道,可会是袁起忘了今日所换客栈,因此找不回来?菀之摇摇头,袁起外粗内细,一路上虽有舆图做导,但细处如何筹划都是他一力承当,断不会因没记住客栈找不到他们。百里踯躅问道:“都给他了?估价可有二百两?”,不待菀之回答,芸娘急着咿呀向二人摆手,意思袁起不是那样的人。百里叹口气,望着黑黝黝的夜色,“我也不愿意那么想,可是……”,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翻遍了全身找出几角碎银,递给菀之道:“你还有多少?”,芸娘也忙从荷包里拿出几枚铜板,放到菀之手里,使劲摆手,示意菀之不要灰心,袁起不是那样见利忘义的人。
菀之拍了拍芸娘的手背安慰道:“我也不相信袁大哥是那样的,才将全副身家托付给他,如今即便是出了别的事,我们也需另做打算,毕竟日日都有开销。”,她转而对百里说道:“我们明日还是换地方住,在账房留个口信给袁大哥便是。等上三日,若他还不回来,我们去船上找事做,以工抵资往昊都去。”,百里颔首,“如此妥当些。”,菀之又转头望着芸娘,芸娘思忖之下也只好点点头。
次日三人收拾好行装,百里问道:“留什么口信给他?”,菀之沉吟片刻:“便说我们在栖霞村等他。”,百里重复道:“栖霞村?是说傍晚去西城门的意思?,菀之颔首,“你立刻便能领会,我相信袁大哥也能想明白。”,芸娘写道,为什么不直接给他留张字条,菀之有些不忍心,还是说道:“他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九成与咱们的身份有关系,留下行迹,岂不辜负他?不若留个哑谜暗语,若是他本人来了,自能明白,若是旁的人得知,也猜不透咱们在哪。”
日间百里没闲着,戴上帷帽遮住面容,去渡口打听了行船,得知三日后有船去往尚郡,只突然想起,路引在袁起身上。
他匆忙赶回住处,将路引之事告知菀之芸娘,菀之顿时出了冷汗,昨日太过忧虑,竟忘了路引一事,如此,即便有行船也不能走水路,折至临青的一应打算都落了空。
菀之稳住心神道:“若不走水路,便得继续用胡人的马,又多一笔开销。我们今日便搬出去,找个破庙旧祠之类的地方住,俭省些。说好等三天便等三天。”
好在三人行装不多,结清房钱便离了客栈,牵着马往荒凉之处越走,菀之越觉得不对,她低声对百里说道:“你觉不觉得有人跟着我们?”,百里向后望望,犹疑道:“未曾有人,会不会是你思虑过甚了?”,菀之有些颓丧道:“也许吧,从前都是袁起押后,不曾忧心过这些。”
芸娘赶上来,对二人打着手势,示意小心后面。百里不动声色留心了动静,猛拉住菀之道:“不能再走了,确实有人跟着我们,到僻静处怕是要出事。”,看了看天色尚早,决定道:“往回走,还是去热闹的地方找住处,钱的事明天再想办法。”,让芸娘戴好兜帽,又将菀之的帷帽拉严,从行囊里拿出柄匕首横在腰侧,因太用力握得指节也发白起来。
三人靠近彼此缓步慢行,向来的方向折返。跟在后面的那伙人竟不躲闪,反而大剌剌地看着三人,菀之如芒在背,不由去拉芸娘的手,芸娘的手在微微发抖。百里低声道:“若他们有所动作,你与芸娘上马便跑,不用管我,我会拖住他们。”
菀之紧张地摇头,“我们不能去报官,到时候不会有人来救你的。”,百里急得低吼道:“这些泼皮无赖,两个姑娘家落到他们手里,不死也脱层皮。”,菀之也摸出腰间藏的匕首,“若求财给他们便是,旁的……反正我不会撇下你不管的。”,百里愣住,随即嗤笑道:“你忘了我从前在赵娥仙府里是个什么身份?加上从虞都一路到燕都,早习惯了。”,菀之红着眼睛瞪他,“你闭嘴!不许你这么作践自己!”
争执间,为首的一人走上前来,“姑娘今日怎么走到这来?护卫去哪了?”,菀之被那人恶心得一阵眩晕,强撑道:“什么东西?!快给本姑娘闪开,护卫多了,你问哪个?若耽误了姑娘的正事,回头进了大牢可别后悔。”
那人没料到菀之如此泼辣,听闻“大牢”二字,倒一时有些踯躅,不敢造次。百里适时凑上前去,故意亮出匕首道:“姑娘说话,属下便解决这几个人。”,菀之假意拦道:“别惹事,节外生枝耽误了正事连你一道收拾。”,转而对来人道:“今日你运气好,快滚吧。”
那人似有些怕了,退后几步,随即又嬉皮笑脸贴上来:“姑娘唬我,来呀……”,不待他后半句话说出口,芸娘上前一步将手里的东西冲他眼睛扬过去,趁他捂着眼睛边喊边揉,菀之大叫一声:“走!”,三人齐齐翻身上马冲了出去。那人的同伙方才反应过来,叫骂着追上来。三人呼应着彼此,不敢稍作停留,只得催马快跑。终于身后的声音渐渐远了,又跑了一刻才勒马停住脚步,菀之见百里芸娘虽脸色惨白,但人是齐整的,方松了一口气。
方到临青不久,听那泼皮话里的意思,菀之等人竟是被盯上有些时候了,菀之不禁有些后怕,彷徨间决定去当铺看看能否寻到袁起的蛛丝马迹。哪知隔着街巷远远望去,那间当铺居然门户紧闭,招牌也没挂出来。这下菀之更加确定袁起是出了意外,当即拉着百里与芸娘远远避开当铺。
三人惊魂未定,有些漫无目的,接近黄昏时分,菀之提议这就去西城门附近等等看,百里与芸娘也没有其他主意,便这么无精打采地往西城门走去。等到日头完全落下去,一弯月勾挂在天上,袁起并没有出现。菀之不在乎地说道:“明日再来等吧,方才我见附近有间道观,不如去碰碰运气看能否收留我们。”
三人牵着马走到道观门口,轻扣门环,里面传来一个女声:“今日已经闭观,道友明日请早吧。”,菀之歉意道:“多有叨扰,道长见谅,我姐弟三人丢了行囊,不知可否借宿两日?”,观门应声而开,一位坤道看着菀之三人:“两位女冠倒是不打紧,可……”,看着百里迟疑道,“这位师兄恐怕安置不下,我们观里挂单投宿的都是女冠。”,百里忙道:“我自幼修习过几日黄老方术,可否容我殿内打坐?我不随意走动惊扰大家。”
坤道身后传来一个稍许苍老的声音:“何事龃龉?”,坤道回身恭敬道:“师叔,两位女冠与一位师兄投宿,弟子恐不方便。”
被称为“师叔”的年长坤道轻轻敲了一下她前额道:“入夜投宿,几位道友想是遇了难处,何必拘泥?”,转而对菀之等人说道:“客堂简陋,还请几位道友担待。”,菀之忙道:“不敢,承蒙道长照拂,我等感激不尽。”
在客堂收拾妥当,菀之靠着窗想心事,见芸娘闲不住,里里外外地打扫,便拿起扫帚去扫庭院里的落叶,芸娘待要上前去夺她手里扫帚,她一闪,道:“这观里的道长甚是和善,无以为报,做点洒扫不算什么。如今你却还要与我客气不成?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我跟你,没什么不同。”,芸娘讪讪地笑了,便随她去。
菀之心里愁苦,此去昊都,水路五日,陆路怕是要七八日,盘缠已将用尽,如何撑过这七八日,到了昊都没有路引又如何入城。她倒没有心思去怨恨袁起,一则他似乎是出了意外,二则,便是他对着银钱起了歪心,菀之也怪自己识人不明更多些。
那方印玺菀之一直随身带着,若敲碎只做玉料去卖,想能勉强撑到昊都,她随即又坚决否决了这个想法,这印玺,将来有大用。
路引始终是个隐患,他们几日不似袁起成日混迹江湖懂许多旁门左道,贸然去打听,只会引来祸患。再上路,需与芸娘扮做男装,以免再遇今日之事,想到今日那伙歹人,菀之犹自后怕。想得头有些疼,索性蒙上头,天大的事,睡醒了再说。
第二日菀之叮嘱百里不要出门,那伙歹人说不定还在城里寻他们的下落,白日里做了些缝补浆洗的活计,眼见日落,百里正欲独自去西城门,菀之已换好衣服挽住他道:“一起去有个照应,我说过,不能让你一人犯险。”
夕阳落尽,弦月升起,还是没有袁起的身影,菀之有些失落,挽着百里道:“回去吧,还有一日。”,不待转身,忽觉头上帷帽被人挑起,她惊呼声一半卡在喉咙,见袁起举着腰刀挑着她的帷帽,大剌剌笑道:“你家郎君说得对,去人群里找最漂亮的姑娘。一找一个准儿。”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