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靴跨过门槛,黄泥脱落,在鞋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痕迹。
裴青衍的脚步却猛地顿住了,脊背笔直僵硬,像是一块笔直的棺材板,双拳紧握着,声音有些嘶哑:“……谢杳在哪?”
面前就是路口,他不知道该往哪走。
蒋晁跟在裴青衍身后,摸了把脸上的汗,额角还带着焦头烂额的疲惫,看向裴青衍的目光却不由得沾染上了些许不忍:“殿下……”,想要出言劝慰,但有有些许不忍。
目光不由得落入周围的百姓上,口中念念有词:“听说了没?水镜阁那位琴师……似乎是都尉府魏家公子的新夫人?”
“当真?那魏昭琴师成日带着面纱,到不曾想过竟是为了隐瞒身份。”
“我还听说啊……”
蒋晁猛然抬起头:“殿下,水镜阁!”,过去关于谢杳的消息就是从水镜阁传回来的。
蒋晁看向裴青衍,但是面前却只闪过一个人影,裴青衍已经翻身上了马。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骤然刮起了风,日头被云层裹挟着,潮气拍打在身上,眼看着就是一场骤雨。
“殿下!就要落雨了!”,身后的蒋晁出演提醒,裴青衍却没停,马蹄拍打着石板的声音越来越快了。
黑云翻涌着,瞬间就遮天蔽日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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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是乌云!”,谢杳将绾绾从马车上抱下来,绾绾撑着双手,指向了天边翻涌的黑云。
谢杳余光瞥向阴云密布的天,随意的“嗯”了一声,随即一滴雨水就砸在了她的脸上。
谢杳随手抹掉脸上的水珠,手掌挡在绾绾的脸上,快步跑进了水镜阁内。
才跨进门内,雨水就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谢杳转回身子看向外面,载着他们回来的马车在她面前驶走,雨水从房檐上滑落,在谢杳面前拦起一道雨幕,遮挡了她的视线。
青石路的对面,隐约有一道人影,影影绰绰的让人瞧不清楚。
谢杳转回身,嘱咐巧月关门。
水镜阁内音阙声不绝于耳,挡住了身后的声音。
“昭昭!”,一双手伸进门缝,巧月躲闪不及,竟然硬生生地夹了上去。
“啊——!”,待看清楚又后退着丢了门板,慌张地抖着嗓子:“什么人?”
谢杳颇有些不明所以地转身,看向巧月,面前的门板却缓缓被推开了,门外的人浑身都湿透了,冰冷的外衣包裹在身上,露出深色的里衣,手中一个残缺的兔子灯,从门缝里挤进来,散乱的发丝贴在脸颊上,水珠从发梢不断滴落,头微微垂着,脊背甚至有些佝偻,雨水顺着高挺的鼻梁,在鼻尖处汇集出一个水珠,砸在地板上,紧接着,又汇集出下一滴雨水……
谢杳忍不住后退一步……
门外又挤进了第二个人,同样的狼狈模样,但是这次谢杳看出了他是谁——是蒋晁。
“殿下?”,谢杳疑惑开口,但是心里却已经确认了他就是裴青衍:“殿下为何冒雨前往水镜阁?”
裴青衍缓缓抬起头,原本在额头上的水珠滑落进眼睛中,她看着裴青衍微微眯起眼睛,转瞬又睁开眼睛,直直的望向她,目光里似乎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躲避?
“殿下来水镜阁想听曲吗?”,裴青衍只是望着她,没有说话,谢杳默默开口,只是才开口就被裴青衍打断了。
“昭昭,江鸢……”,裴青衍说完一句话忽然顿了一下:“是孤看管不利,才让江鸢去了那么多次别院,孤不知道她有东宫的令牌。”
谢杳立在裴青衍面前,静静的等裴青衍说完这一番话,而后悠悠开口:“就只是这件事情就值得殿下冒雨前来?”,她说的云淡风轻,余光瞥见裴青衍不可置信地抬头,谢杳却垂下了眸子:“殿下,多年前的事情谢杳早就不在乎了,殿下更不必为了这些事情冒雨赶路。”
“昭昭!”,裴青衍却倏厉声,上前一步,谢杳不动声色地退后,裴青衍的双手在空中抖了抖,而后默默收了回来,声音突然软了下来:“昭昭,四年前是孤错了……”
他喉滚动了一瞬,深深吸了一口气:“是孤没有照顾好你,昭昭,跟孤回京吧。”
裴青衍手上的兔子灯随着动作发出细微的叮当声,却被周围的乐声挡了个严实,裴青衍看向谢杳,明明谢杳就站在他面前,却仿佛隔的很远,她的嘴角一张一合,但是裴青衍听不清楚。
他提起步子,企图靠近她,谢杳却又后退了一步,远离了他。
只是这一步,他却听见了谢杳在说什么。
她说:“江鸢是殿下的太子妃,有殿下的令牌是应该的。”
谢杳的嘴唇翕动,红润的唇上沾着一些水珠,晶莹润泽。
她说:“殿下本就不必为此和谢杳说的,谢杳的身份本就不值得。”,谢杳的嘴角带着笑,说的满不在意。
“蒋晁,令牌。”,裴青衍看着谢杳嘴角的笑,向后伸出手,蒋晁慌乱地从腰间摘下东宫的令牌,因为着急几次都没有摘下来,慌忙递到了裴青衍的手上。
他的声音轻柔,带着些许诱哄的意味:“昭昭,这是东宫的立牌,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他将令牌递给谢杳,手上带着些许不易察觉地抖动,看向谢杳的目光也满是希冀。
谢杳随着他的动作看向那个令牌,金黄的刺眼,一只游龙蜿蜒其上。
曾经就是因为它,江鸢才一次又一次的来到别院。
她缓缓伸出手:“多谢殿下。”
却在靠近令牌时收回了手,令牌擦过她的指节,掉落在地。
“啪——”
在地上滚动两圈,最终倒在厚重的地毯上,沉闷的声响被乐声吞没。
“殿下当真以为,谢杳想要的是令牌吗?”,谢杳弯腰从地上捡起令牌,赤红的蔻丹在金黄的令牌上极为鲜艳,她渐渐直起身子,将令牌递给裴青衍。
声音冷冷淡淡的,轻声劝慰:“殿下若是念及旧情,就放过我,殿下独自回京,谢杳感念殿下照料。”
裴青衍张了张嘴,谢杳破天荒的出言打断了他:“殿下等我先说完好不好?”,她声音轻柔,但是却穿过了乐声,准确无误地潜入了裴青衍的耳中。
“殿下口口生生说喜欢,可是殿下从来不了解我,我知道殿下其实不喜浅色衣裳,会在袖口绣深色纹样,会穿深色里衣,我知道殿下喜欢海棠,知道殿下从来都不喜欢听曲,知道殿下喜爱的吃食,可是殿下呢?”,周围的乐声嘈杂,隐去了谢杳倒吸的一口气:“殿下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殿下,我从来都不喜欢荼蘼花。”,谢杳的话却像是重锤砸在了裴青衍的心上。
他张了张嘴,想回答,但是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谢杳喜欢什么,一直以来,他都是坐享其成的那一个,享受着谢杳带给他的一切好处,最初只是她恰好出现,为他堵住了江家的口,后来他被谢杳吸引,接受了她所有的好,他自以为给了谢杳最好的,但是其实都不是她想要的。
“昭昭,是孤对不住你……”,他蓦地伸出手,只是那双手在空中颤动着,明明离谢杳不过一步之遥,但是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触碰她。
谢杳摇了摇头:“殿下从未对不住我,是我自己选的。殿下若是当真觉得对不住我,就请殿下独自回京,将我清清白白的名声还给我,谢杳别无所求。”
“昭昭。”,裴青衍嘴唇颤动:“你先随孤回京,旁的事情稍后再说。”
“殿下不答应吗?”,谢杳垂首,双手交叠在身侧:“殿下做不到吗?还是因为谢杳不值得?”
“殿下苦心经营多年,为了不引起江家注意,不惜败坏自己的名声,将我接进别院,殿下如今心愿得偿,谢杳就不再重要了,不值得殿下再费心费力,殿下当真在乎的是我吗,还是只是喜欢我的言听计从?”
谢杳的一句句质问像是一柄又一柄匕首,齐齐插在他心上。
他难以回答,但唯独一件事情,他能回答。
“随孤回京,你要的孤都能给你。”,他的声音低沉嘶哑,但是竟然比乐曲声音还大,本就因为雨水冲刷而苍白的面色,现在更是宛若死灰一般。
谢杳只是摇了摇头,声音低微,隐在了乐声里,不知裴青衍听没听见:“殿下,不必了……”
“昭昭,你等着孤回京。”,裴青衍却只像是痴魔了一般反复念叨这一句话。
他的手掌忽然颤动了一瞬,恍然间发现自己手中还拿着那个断了一只耳朵的兔子灯,他看向谢杳身后,巧月牵着绾绾站在不远处,并没有完全离开。
裴青衍挂起了他以往一贯的温和笑容,他一向以温和示人:,晃了晃手中的兔子灯,声音也尽量放得轻柔:“绾绾,这是你的兔子灯。”
绾绾猛地躲到了巧月身后,露出一点发髻,稚嫩的声音从巧月身后隐隐约约地传出来:“绾绾不要,阿爹给绾绾买了新的兔子灯……”
在巧月身后伸出一只手,嫩藕一样的手臂上晃动着一只崭新的、完好的兔子灯。
有点痛苦,写不好他们之间的爱恨,对不起我的儿子女儿[爆哭]
剧透一下下,要进主线了[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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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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