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端王府朱漆大门缓缓开启。
沈清禾坐在马车里,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账册。
昨日她以“核查库房亏空”为由,从继母手中接过侯府中馈钥匙,却在深夜翻出了藏在樟木箱底的暗格。
里面除了历年账册,还有一张泛黄的图纸,边角处赫然印着与前世灭门现场相同的狼头标记。
“姑娘,到了。”春桃掀开帘子,语气里带着几分紧张。
沈清禾抬头,只见端王府门前石狮蹲踞,门楣上“忠孝传家”的匾额被晨光镀上一层薄金,说不出的庄严肃穆。
墨影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她下车,微微颔首:“王妃请随在下走侧门。
“侧门?”沈清禾挑眉,“端王殿下怕人知道我与他私交?”
墨影眼神微滞,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
沈清禾轻笑一声,提起裙摆径自走向正门:“既然要合作,便该光明磊落。”
“墨影侍卫若是怕担干系,大可以当作没看见。”
话音未落,门内忽然传来轮椅轻响。
萧承煜身着玄色常服,半倚在轮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鎏金算盘,嘴角噙着笑:“沈姑娘果然胆色过人!”
“本王的正门,可是许久没迎过女客了。”
沈清禾抬眼,目光落在他膝上的算盘上。
那算盘珠子竟是用陨铁所制,碰撞时发出清越之声,寻常人家根本无从得见。
她心中微动,面上却保持从容:“殿下相邀,清禾岂敢不从?”
“只是这正门……”她扫了眼门楣上的匾额。
“怕是要让殿下破些规矩了。”
“规矩?”萧承煜挑眉,抬手示意墨影开门。
“本王的规矩,向来只给值得的人破。”
正门缓缓敞开,沈清禾踏入王府的瞬间,忽觉肩头一沉。
她抬头看去,竟是萧承煜用拐杖挑起了她的面纱。
四目相对,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今日没戴珍珠步摇?”
“昨日之事后,侯府的珠翠怕是都要被查一遍。”
沈清禾伸手取下面纱,露出素净的妆容,“殿下更喜欢我戴什么?”
萧承煜轻笑,转动轮椅在前引路:“自然是……不带伪装的样子。”
穿过九曲回廊,便是端王府的书房。
沈清禾踏入房门的刹那,瞳孔微微收缩。
整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密档,羊皮地图用朱砂标着各处暗卫据点,墙角的兵器架上,除了寻常刀剑,竟还有几具精巧的机关弩。
“坐。”萧承煜指了指桌前的绣墩,自己则将轮椅移至书案前。
“把账册给我。”
沈清禾递过账册,却在他伸手接过时,指尖故意划过他腕间的疤痕。
那是前世她为他包扎过的伤口,形如新月,此刻藏在袖口下,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萧承煜眼神微闪,却未躲开。
他翻开账册,指尖快速划过纸页,忽然停在某一页,食指重重叩击纸面:“侯府私矿的账目,为何用两种笔迹?”
沈清禾探身看去,只见那页纸上。
“铁矿石”三字写得工整规矩,后面的数目却歪歪扭扭,像是刻意掩饰。”
她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前世父亲临终前的呢喃:“狼头……矿脉……”
“或许是有人故意为之。”她伸手取过朱砂笔,在数目旁画了个圈。
“殿下看这墨色,比前面的字迹深了两度,显然是后来补上的。”
萧承煜挑眉,忽然从袖中取出一瓶药水,轻轻洒在账册上。
奇迹般的,那些后补的数目下竟浮现出另一种字迹,细如蚊足,写着“精铁三千斤,送宁王军器司”。
沈清禾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精铁是朝廷禁运物资,侯府竟敢私采精铁卖给宁王,难怪前世会被安上谋逆的罪名!
她抬头看向萧承煜,却见他眼底寒芒闪烁,显然早已料到此事。
“这符号,你可认得?”他忽然翻到账册最后一页,指着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印记。
那是一个狼头叼着铁矿的图案,正是前世灭门现场留下的标记。
“我……见过。”沈清禾声音发颤,指尖轻轻抚过那符号。
“前世侯府被抄时,墙上就有这个标记。”
萧承煜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这是暗影的死敌‘狼牙’的标志。”
“他们以私矿为根基,暗中锻造兵器,意图颠覆朝廷。”
“而你的父亲……”他顿了顿。
“很可能是他们的棋子。”
沈清禾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想起前世父亲被砍头时的模样,眼中满是悔恨,却始终没说出真相。
原来,侯府的灭门之灾,竟源于父亲与狼牙的勾结。
“不可能……父亲他一向忠君爱国……”她喃喃自语,却在触到萧承煜的目光时忽然住口。
忠君爱国?若真是如此,为何私矿账目会出现在侯府,为何狼头标记会出现在灭门现场?
“人都有两面。”萧承煜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老茧擦过她的指尖。
“你父亲或许是被胁迫,或许是利欲熏心,但现在最重要的是……”
他松开手,指向账册,“查出狼牙的总坛所在,彻底捣毁他们的根基。”
沈清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父亲是否无辜,她现在能做的,只有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为前世的自己和侯府上下报仇。
“我会帮你。”她抬头,目光坚定,“但我也有一个请求!”
“选秀名单里的沈明月,不能让她进宫。”
萧承煜挑眉:“为何?怕她在宫里算计你?”
“她是狼牙的人。”沈清禾字字如刀。
“前世她勾结宁王,害我坠入虎口。”
“若让她进宫,恐怕会成为狼牙安插在陛下身边的眼线。”
萧承煜眼中闪过赞许:“果然聪明。不过要阻止她进宫,需要些手段……”
他忽然转动轮椅,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名册。
“选秀的初筛名单在礼部尚书手里,明日巳时,他会去慈恩寺上香……”
“我明白。”沈清禾接过名册,指尖划过沈明月的名字。
“明日慈恩寺,我会让她再也没机会进宫。”
萧承煜看着她眼中的狠厉,忽然轻笑出声:“本王发现,你这双眼睛在算计人的时候,格外好看。”
沈清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调侃,脸颊微微发烫。
她转身避开他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书案上的半幅画卷。
画中是一位女子,身着戎装,手持长剑,眉眼竟与她有几分相似。
“这是……”她伸手想要触碰,却被萧承煜突然握住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不过是幅旧画,没什么好看的。”
沈清禾挑眉,却没有追问。
她能感觉到,萧承煜身上藏着太多秘密,而这些秘密,或许与她的前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明日慈恩寺,我会让春桃扮成宫女混进去。”她抽回手,将名册收入袖中。
“至于这里……”她扫了眼满墙的密档。
“希望殿下下次召见时,能多透露些暗影的事。”
萧承煜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良久,他轻声开口:“沈清禾,你可知为何本王选择与你合作?”
她转身,目光疑惑。
“因为你和我一样,”他伸手轻抚轮椅上的雄鹰雕刻,“都曾在黑暗里挣扎,却始终不愿屈服。”
这句话如同一束光,照亮了沈清禾心中的阴霾。
她忽然明白,为何第一次见面时,萧承煜的目光会让她感到熟悉。
那是历经沧桑后的惺惺相惜,是黑暗中寻找光明的同伴。
“明日过后,”她轻声说道,“或许我们能离真相更近一步。”
萧承煜点头,目送她离去。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他伸手抚过画中女子的脸,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阿禾,这次……我不会再让你死在我面前。”
次日清晨,慈恩寺的晨钟刚刚敲响。
沈清禾身着素色襦裙,戴着斗笠,混在香客中踏入寺门。
春桃早已扮成宫女,捧着礼盒等在偏殿,礼盒里装的,是她昨夜从柳氏房中偷来的密信。
上面清楚写着她如何用重金贿赂礼部尚书,将沈明月塞进选秀名单。
“小姐,礼部尚书已经到了。”春桃低声禀报。
“沈明月也来了,说是要为陛下祈福。”
沈清禾冷笑一声,揭开斗笠看向大雄宝殿。
只见沈明月穿着鹅黄色罗裙,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面上满是虔诚。
若不是知道她的真面目,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个善良单纯的世家贵女。
“去把这个交给主持。”她将一封匿名信塞进春桃手中。
“就说在香炉下发现的。”
春桃领命而去,沈清禾则转身走向后殿。
她知道,接下来的戏码,不需要她亲自出演。
片刻后,寺内忽然传来喧哗声。
沈清禾躲在廊柱后,看着主持带着几名僧人匆匆走向大雄宝殿,手中拿着她让人送去的匿名信。
礼部尚书脸色惨白,沈明月则满脸惊恐,不知所措。
“阿弥陀佛,贫僧方才在香炉下发现此信,还请大人过目。”
主持双手合十,将信递给礼部尚书。
尚书展开信纸,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难看。
信中不仅揭发了他收受贿赂的事,还附上了柳氏的密信影印件,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剜着他的心脏。
“这……这是污蔑!”他猛地抬头,想要辩解,却在看到沈明月的脸色时忽然住口。
那丫头此刻眼神躲闪,显然已经慌了神,哪里还有半分贵女的从容?
“大人,既然事关选秀,不如交给陛下亲自定夺。”
主持语气平静,却暗含威严,“贫僧相信,陛下自有明断。”
礼部尚书额角冷汗直冒,他知道此事若闹到御前,自己必死无疑。
权衡再三,他终于咬牙开口:“是本官失察,沈二姑娘……不宜入选秀女。”
沈明月惊呼:“大人!我……”
“够了!”礼部尚书厉声喝止。
“你勾结外臣,意图魅惑圣心,本官定要如实上奏!”
沈明月脸色惨白,瘫坐在地上。
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来上个香,竟会落入如此境地。
她抬头看向人群,忽然她的视线与沈清禾的目光相撞。
后者正站在廊柱后,嘴角挂着冷笑,眼中满是讥讽。
那一刻,沈明月终于明白,自己又被这个嫡姐算计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沈清禾早已让春桃在密信上动了手脚。
那些字迹看似是柳氏所写,实则用了特殊的药水,不出三日便会消失无踪,到时候死无对证,礼部尚书就是有口也难辩。
“小姐,事情办妥了。”春桃回来时,眼中满是喜色。
“沈明月被礼部尚书带走了,看那样子,怕是要被送去大理寺问话。”
“大理寺?”沈清禾轻笑。
“她还没资格去那里。她不过是个棋子,真正的棋手……”
她目光看向皇宫方向,“还在更深的地方。”
两人离开慈恩寺时,已是正午。
沈清禾坐在马车上,忽然想起萧承煜书房里的那幅画。
画中女子的眉眼,竟与她记忆中的母亲有几分相似。
难道……母亲与暗影也有什么关联?
“春桃,你可记得母亲生前常去的地方?”她忽然开口。
春桃想了想:“夫人最爱去城西的画舫,说是那里的鲈鱼脍做得好。”
“不过……您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念母亲了。”沈清禾轻声说道。
沈清禾的心中却暗暗记下了这个信息。或许,那画舫里藏着她不知道的秘密。
回到侯府,她刚踏入二门,便见任瑶匆匆赶来,脸上带着焦虑:“清禾,你可听说了?”
“明月她……被礼部尚书弹劾了!”
“女儿已经知道了。”沈清禾扶着母亲坐下。
“母亲不用担心,这都是她咎由自取。”
“倒是柳氏……”她眼中闪过冷光。
“女儿怕她狗急跳墙,母亲这几日尽量不要单独出门。”
任瑶看着女儿,忽然发现她的眼神比昨日更加坚定,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眼中熊熊燃烧。
她想起昨夜在女儿房中看到的账册,想起她握着手说要保护自己的模样,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自豪。
她的女儿,真的长大了。
“清禾,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母亲?”任瑶轻声问道。
“自从昨日夜宴后,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这般聪明果决……”
沈清禾一愣,随即握住母亲的手:“母亲,有些事现在还不能说,但请您相信女儿,女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能好好活下去。”
任瑶看着她眼中的认真,终于点点头:“好,母亲信你。无论发生什么,母亲都站在你这边。”
母女二人相视而笑,却没注意到转角处闪过的一道黑影。
那是柳氏的贴身丫鬟,此刻正攥着帕子,眼中满是惊恐。
她听到了沈清禾的话,也看到了任瑶眼中的信任。
若让夫人知道此事,怕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深夜,沈清禾坐在窗前,借着烛光翻看从端王府带回的密档。
上面记载着狼牙的几处据点,其中一处竟在城西画舫附近。
她心中一动,忽然想起春桃的话,或许母亲常去画舫,并非为了鲈鱼脍,而是为了传递什么消息。
正当她沉思时,窗外忽然传来三声蝉鸣,正是萧承煜与她约定的暗号。
她走到窗边,只见墨影如鬼魅般跃入院子,递上一封书信:“我家殿下说,今晚子时三刻,城西画舫见。”
沈清禾拆开信,只见上面写着“狼头现,速来”。
她攥紧信纸,心中既有期待又有紧张。
难道,他们终于要接近狼牙的核心了?
子时三刻,城西画舫灯火通明。
沈清禾身着夜行衣,蒙着面,从后窗潜入画舫。
萧承煜早已等候在此,轮椅停在一幅巨大的屏风前,手中拿着一把短刀。
“来得正好。”他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方才墨影传来消息,狼牙的左使今夜会来这里交易。”
沈清禾点头,目光扫过屏风上的山水画。
忽然,她发现画中狼毫的走势竟与账册上的符号相似,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小心!”她猛地扑向萧承煜,与此同时,一支利箭从屏风后射出,擦着他的耳畔飞过,钉在墙上嗡嗡作响。
萧承煜眼神一凛,挥刀砍向屏风。
木屑纷飞中,露出后面的暗格,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箱精铁,箱盖上印着醒目的狼头标记。
“果然在这里。”沈清禾蹲下身,指尖抚过箱盖。
“这些精铁,应该就是运往宁王军器司的。”
萧承煜转动轮椅靠近,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画舫外传来脚步声,显然是狼牙的人来了。
“待会见机行事。”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无论发生什么,你只管躲在我身后。”
沈清禾抬头,透过面罩看着他的侧脸。
烛光下,他的轮廓坚毅如刀,眼中闪烁着寒星般的光芒。
这一刻,沈清禾忽然觉得,只要有他在身边,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能闯上一闯。
画舫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走了进来,腰间挂着一枚狼头玉佩。
他看到萧承煜和沈清禾时,眼神骤变,伸手去摸腰间的匕首。
“左使大人,别来无恙。”萧承煜轻笑,伸手摘下面罩,“还记得本王吗?”
黑衣人瞳孔骤缩:“端王殿下!你……你不是……”
“不是瘸子?”萧承煜挑眉,忽然单手撑着轮椅站起,右腿稳稳落地,哪里有半分残疾的模样。
“本王的腿,可是为了抓你这种老鼠,特意藏起来的。”
沈清禾惊讶地看着他,终于明白为何他的拐杖会有金属光泽。
那根本不是拐杖,而是一把藏着机关的长剑。
“你……你是暗影的人!”黑衣人惊呼,转身想要逃跑,却被沈清禾甩出的梅花镖击中膝盖,跪倒在地。
萧承煜缓步上前,手中短刀抵住他的咽喉:“说,狼牙的总坛在哪里?”
黑衣人颤抖着抬起头,忽然露出一抹狠笑:“你们以为能抓到我们?太晚了……狼头大人已经知道你们的行动!”
“很快,整个京城都会陷入火海!”
话音未落,他忽然咬破口中的毒囊,七窍流血而亡。
萧承煜皱眉,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无奈地摇摇头:“又死了一个。”
沈清禾看着地上的尸体,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安。
狼头大人已经知道他们的行动,这意味着他们的处境将更加危险。
但与此同时,她也更加确定,萧承煜和她一样,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怕吗?”萧承煜忽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沈清禾摘下口罩,露出坚定的眼神:“不怕。比起前世的绝望,现在至少还有希望。”
萧承煜忽然笑了,伸手轻轻拂去她鬓角的碎发:“很好。从今日起,你我便是生死搭档。”
“待剿灭狼牙后,本王带你去看这天下最美的山河。”
沈清禾一愣,脸颊微微发烫。
沈清禾看着他眼中的认真,忽然意识到,这句话不仅仅是合作的承诺,更是一种她从未敢想的期许。
画舫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沈清禾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梅花镖。
无论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她都不再害怕。
因为她知道,在这黑暗的世间,总有一个人会与她并肩而立,以爱为刃,划破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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