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龙斋饭店。”
李肃没有抬头,在客厅收拾好手提包后走到走廊上穿鞋,语气里丝毫听不出过年的喜庆。
沈慢见她开门便迅速穿好鞋袜跟了出去。
楼道窗户上的玻璃碎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吹进来的风依旧那么冷,沈慢慌忙将手插进外套宽大的兜里,快步跟下了楼。
出了楼道口,沈慢抬着头环顾了一下阴沉的天色,皱着脸缩起脖子,继续跟上李肃,然后跟着她一样将步子迈大。
呜呜呜——巷子口传来一阵阵风声,很远很像一个女人在哭。
穿过一栋栋居民楼,偶然能碰见几个嬉笑的孩童拿着甩炮,他们用力往地上一甩,噼噼啪啪的声响。
‘今天是大年初一。’沈慢仿佛听见甩炮在说。
……
跟着进了饭店,沈慢穿越宽敞的金色大堂,和李肃一同迈进电梯上了四楼。
电梯门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个短上衣包臀裙的女人。
呵。她们金龙斋真不怕冷。沈慢嘲笑一般扯了嘴角。
“有预约吗?”面前的女人画着精致的彩妆。
“沈先生。”李肃看都没看一眼,“沈建斌。”
女人摇曳着屁股将她们领到408号雅间开了门。
硕大的房间里摆着黑色的皮质沙发,木色的茶几上躺着一些零碎吃食。沈慢扫了一眼已经吃的狼藉的桌面,眼神瞟到对面已经落座的沈建斌。
一束目光扫过来,沈慢一慌,赶紧抓着李肃坐了过去。
沈慢拉着李肃在仅剩的靠近边角的空位上坐下。屋子里的空调开着暖风,但沈慢一点也感受不到温度。
“建斌,你现在越来越享福了啊!”坐沈建斌边上的一个中年男人脸上挂着羡慕,他瞟了一眼桌上零星摆着的几个玲珑的小菜,黝黑的皮肤上拉扯出皱纹,“你这日子现在是越来越滋润了。”
“去~”沈建斌先是听得心花怒放,随即脸色又突然一变,猛得往地上啐出一口瓜子皮,翘着的二郎腿放下,靠在丝锦座椅上的身子也支棱起来,“这话说的扯蛋!什么叫我享福!”
“你这还不享福?都吃上金龙斋了。”中年男人边说边眯着眼睛瞟了一下对面坐着的两个人,“而且,家里还有俩美女陪着。”
沈建斌又往地上吐了一口瓜子皮嘴一咧:“艹,她俩靠我养活呢?妈的。”
“诶呦,人家李肃不是有正经工作嘛。”
“艹,谁知道她正经不正经。”
厚重的门被推开,一个苗条的服务生推着餐盘车走进来。
一桌子的人随着响动望向门口。
“嚯来了啊!这次不一样啊,吊起来的!看看!!”沈建斌搓着手从椅子上站起来,高声喊着。
“对,这是咱们金龙斋的特色新品,吊烧醋鱼片。”服务生边说边将一个硕大的盘子放到玻璃转盘上,盘子支着半米高的支架,金属架上吊着一条鱼,下面有火在烧。
“诶呦!小美女!快给我们再介绍介绍!”沈建斌看进屋的姑娘比之前的还要年轻漂亮,激动的两眼放光,他抄起手边的酒杯闷了一口,隔着杯沿瞟着服务生那双丝袜都遮不住的光溜纤细的大腿。
这次的服务生貌似是新来的,她尴尬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结结巴巴地介绍了两句,匆忙跑出去了。
“诶呦,这货咱可是没吃过啊!”沈建斌边上的人伸着脖子瞪着溜圆的眼睛瞅着转盘上丰满的大鱼咂咂嘴。
“带着咱妈,能不吃好的?”沈建斌喝的正酣,红润的酒色洋溢在油光的脸上。
“诶呦,这是啥?我咋看不清诶?”坐在上宾的老太太开口了,她面颊两边凹陷得没有一点肉,嶙峋的脸随着说话一动一动的,满脸的皱纹都在爬。“我这白内障啂!治不好喽!”
“诶呀,妈。”沈建斌听的直急,猛的一拍桌子,“白内障不是让李肃他爸给你药了吗?那药不管用?”
“岁数大喽!治不好喽!”老太太依旧重复着,一副悲惨受了欺负的模样。
坐在角落的沈慢瞥了一眼李肃,她的脸色阴沉,比外面的天气更甚。
等桌上的菜都上齐了,沈慢也快喝半个水饱了,她扯开筷子的外包装,夹了一颗离的最近一盘菜里的青豆。
夹起来的时候,握着筷子的手在抖。
一圈人很快就聊开了,沈慢从来不参与他们,安静的继续夹着面前的青豆。
“沈慢。”李肃的一个眼神递过来,沈慢的筷子一顿,迅速夹了隔壁的一片糯米藕。
杯口要永远比别人低,长辈动筷前不能尝,吃菜不能连续夹一种……这是李肃在提醒沈慢注意餐桌礼仪。李肃从来不允许她讲过的东西被忘记或者被轻视。
即便,这桌上并没有人遵守。
沈慢将藕片放在嘴里嚼了嚼,软糯的触感配着糖浆,甜的她龇牙。
屋里的温度渐渐热乎起来,四周萦绕着杂乱的谈话声,沈慢终于感受到了点温度,她将厚重的棉服脱下,搭在后椅背上,再用锦布罩住。
玻璃转盘被一波一波的转,沈慢就随着桌子,哪个离她近就夹一下。
“你说什么?!”沈慢刚伸出手夹面前的梅菜扣肉饼,桌子就猛的一震。锁眉抬头,沈建斌的眼睛瞪得比平时大三分。
沈慢闭上眼叹了口气,将手缩回来。
“诶呦建斌,这大过年的,不置气。”沈建斌旁边的男人急忙上前安抚。
“那是我置气?!”这话沈建斌可不爱听了,火一下子被拱得更高了,“你他妈再给我一遍试试?!”
“我说的没毛病。”对面坐着的一个枯瘦黝黑的中年女人,脸上带着乡村特有的红晕,咬着后牙根说,“当初妈就是重男轻女,啥好东西都给你,她给过我一天好日子吗?你是觉得你妈好,那我呢?小时候她没给过我几顿饱饭,也从来不管我任何,之前她都和村里头商量着把我给卖了给你们填肚子。我的生死她根本不在乎。我能来是真的给够足了她面子……”
“你他妈闭嘴!!!!”沈建斌这回可是急眼了,他脚一蹬从座位上立起来,双手挥舞着。沈慢立刻往后挪椅子,她怕沈建斌掀了桌子洒她一身。
“诶呦呦!你们这是干什么呦!”老太太将脸皱成一团,眯着眼睛,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呵,你倒是生气了。”中年女人瞟了一眼老太太努力稳着语气瞅着沈建斌,“我又没说你,我就是觉得自己这么些年不容易,我咋过来的我自个儿心里最清楚,你也别在这乱吼。”
“你踏马再说一次试试!!!!”沈建斌用手掌啪的一声拍在玻璃转盘上,十几个菜立刻该洒的洒该翻的翻。
“妈是生你的养你的!!你就应该知道图报!!!你妈了逼,你这个没良心的狗逼玩意儿!!!!艹!!你不容易?!你也配??!”
“诶,你这么说话可就不对了啊!”一听这话,对面一个年轻人也坐不住了,插进话来。
“我这么说咋了!!!”沈建斌说的声音更大了,横着脸冲年轻人吼出一句,“你妈,她就是个没良心的狗逼!!!!卖了活该!!!!!”
“沈建斌!”这么一说,对面的年轻人一下子火了,也站起身来边说边敲着桌子,“我以前就是觉得你脾气爆惹不得,现在看,你肯定就是有精神病吧?!这么多年我妈不容易大家都有目共睹的,我们来一趟不容易,而且我们招你了?你就跟疯狗似的乱咬人?”
沈建斌哪儿听得了这话,他立马挥起拳头,踹开椅子,饶过几个人。顿时,饭桌上立刻冲上去三五个男的,拉扯着沈建斌。
“艹!你妈逼都让开!!!小娘们儿唧唧的还敢跟我叫板,艹你臭娘门儿!!!!”
“我踏马看谁还敢拦我??!谁拦我打死谁!!!”
“你们娘儿俩先回吧。”坐在沈慢旁边的一个年轻男人瞅了瞅沈建斌说道。“我看他现在没什么理智,我先替你们看着他点儿,等气儿过去了就好了。”
“嗯。”李肃习惯性的应了一声,扭头拿提包。
“回家。”李肃见沈慢还呆坐着,扒拉了一下她,语气听着像是憋了一肚子火。
走廊的路很悠长,两边都站着的漂亮服务生,她们见408有人出来了,都扭头盯着。
身后的吼声依旧,沈慢觉得自己就好像被房间里的人赶出来一样。
出来后李肃什么也没说,她走的很快,比来时快了两倍。
他回来会打我们吗?沈慢心里有些忐忑。
“摁啊!”身后李肃的声音传过来,沈慢哆嗦了一下惊醒,一低头,原来是自己手抖的按不动电梯。
一路上,李肃一句话没说。但沈慢是真的很想在哪个路口一拐,就那么毫无征兆地逃了。
“今儿晚上你先去姥姥家吧!”进了屋,李肃将手提包缓缓的放在鞋柜上,“收拾好书本,作业写认真点儿,明儿我检查。”
沈慢皱起了眉头,“你不去?”
“嗯。”
见沈慢一直站着不动,李肃顿了顿又说,“我自有方法对付他。”
沈慢叹了口气,目光缓缓的从李肃阴郁的脸上挪开进了屋。
……
公交车站前,345路车来了一趟又一趟,沈慢坐在广告牌前面冰凉的座椅上,一直没有上车。
天色渐渐暗下来,沈慢站起身,扭头回了怀阳。
呼——咳咳咳……使劲呼了一口气,黑暗的角落里顿时灰尘四起。
沈慢捂着鼻子将角落里堆着的一个状似板凳的残旧木板拎出来拍了拍灰。
这地方她许久没来过了,沈慢拍了拍粘在手上的灰坐到木板上借着外面的街灯扫视了一圈。
呵,这地儿果然没人愿意来。
怀阳的废旧处对着一排居民楼,不一会儿就来了几个孩童放鞭炮,噼啪噼啪的震的沈慢脑袋瓜嗡嗡响。
沈慢烦躁的扯下肩上的书包,拉开拉链伸进去掏了掏。
掏出手机。沈慢低头自嘲地乐了乐。
开了机,沈慢看见手机里闪着几条未读的Q Q消息。
手指一动点开。
【沈慢!春节快乐!!】是顾遥发的。时间是昨天凌晨。
下面还发了一个烟花炸开的表情包。
沈慢弯了嘴角开始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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