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破茅草屋的屋顶,缝隙里漏进来的寒意让炉火显得格外珍贵。
两面宿傩蹲在土灶前,往里面添了把干柴,火星子“噼啪”溅起来,映亮他垂着的眼睫。宽大的白色和服下摆沾了不少灰,脖子上的黑色围脖却依旧干净,只是边角被磨得有些发白。
隼人正坐在唯一的木桌旁擦他那把刻着咒纹的短刀,青色和服的袖子卷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听到添柴的动静,他抬头笑了笑:“今天风够大的,刚才去捡柴的时候,差点被吹进河里。”
宿傩没接话,只是盯着跳动的火苗。那火苗忽明忽暗,像极了汐子说“去做咒术师吧”时亮晶晶的眼睛。这阵子他总想起那句话,想起女孩捧着他脸颊时掌心的温度,连带着夜里梦见的不再是父亲的拳头,而是望川府那棵老樱树。
“喂,隼人。”他突然开口,声音被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衬得有些闷。
“嗯?”隼人放下短刀,抬头看他,“怎么了?”
宿傩往灶里又塞了根粗木柴,火星子窜得更高,差点燎到他的袖口。“我要当诅咒师。”
隼人手里的布巾“啪嗒”掉在桌上,他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你说啥?诅咒师?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要知道宿傩以前最烦他提这些,上次他兴高采烈地说自己怎么怎么样咒灵,这家伙只丢了句“无聊”。
宿傩挠了挠脑袋,耳尖有点发烫。总不能说因为一个小丫头的一句话吧?他皱起眉,语气硬邦邦的:“别问那么多,总之,我想当。”
隼人盯着他看了半天,见他抿着嘴不肯多说,突然嘿嘿笑起来:“行!你想当就当!正好我认识个厉害的术师,带你去见见。就是……”他挠了挠头,有点犹豫,“她的脾气不太好,跟你有的一拼,你到时候可别跟她吵起来。”
宿傩嗤笑一声:“我才懒得跟女人吵架。”
三天后的清晨,隼人带着宿傩往城南的竹林走。露水打湿了两人的裤脚,隼人边走边念叨:“芽衣老师是特级术师,脾气是爆了点,但本事是真的厉害。她最讨厌磨磨蹭蹭的人,等会儿见到了,你少说话多听话……”
宿傩不耐烦地打断他:“知道了。”
竹林深处藏着间雅致的木屋,屋檐下挂着串风干的草药。隼人刚要敲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女人站在门口,长发用木簪挽起,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吵死了,”立岛芽衣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在宿傩身上停顿了片刻,尤其是在他宽大的和服袖子上多停留了两秒,“就是你想当诅咒师?”
宿傩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脾气倒挺冲。”立岛芽衣挑了挑眉,侧身让他们进来,“进来吧,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资质。”
屋里弥漫着草药的味道,墙上挂着几把不同样式的咒具。立岛芽衣坐在榻榻米上,示意宿傩也坐下。“把手伸出来。”
宿傩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照做。
立岛芽衣的指尖搭上他的手腕,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咒力顺着她的指尖涌入宿傩的身体。他浑身一僵,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对方按住了。“别动。”
咒力像水流般在他体内游走,所过之处带来微微的麻痒。宿傩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在探查着什么,从手臂到躯干,甚至触及到了他一直刻意隐藏的另外两只眼睛和腹部的嘴。他紧张地攥紧了拳头,生怕听到“怪物”之类的评价。
半晌,立岛芽衣收回手,脸上露出几分惊讶:“有意思。你的术式是‘御厨子’,本质是斩击,而且潜力极大。”
“御厨子?”宿傩皱起眉,这名字听起来有点奇怪。
“就是能操控斩击的术式,”立岛芽衣解释道,“好好培养,以后能成为顶尖的诅咒师。”她看着宿傩,眼神缓和了些,“我可以教你,但我的规矩很严,受不了就滚。”
宿傩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愣了愣才点头:“好。”
从那天起,宿傩开始跟着立岛芽衣学习。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练基本功,挥刀,一遍又一遍,直到汗水浸透和服。
立岛芽衣的教学方式简单粗暴,动作不对就是一鞭子抽过来,骂人的话比隼人见过的所有醉汉加起来都难听。
“蠢货!斩击要凝聚咒力在指尖,不是用蛮力!”
“腰挺直!想变成驼背吗?”
“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想当诅咒师?趁早滚回你的破茅草屋去!”
宿傩的脾气也硬,被骂了从不多说,只是咬着牙把动作做到位。手臂酸得抬不起来,就用另外两条手臂接着练;被鞭子抽得背上全是红痕,晚上躺在稻草堆里,想到汐子说的“大家都会佩服你”,第二天依旧准时出现在竹林里。
隼人偶尔会来看他,每次都能看到宿傩挥刀的身影,白色和服在晨光里划出利落的弧线。“可以啊你,”隼人递过个饭团,“立岛老师说你进步很快呢。”
宿傩接过饭团,大口嚼着,含糊地“嗯”了一声。
立岛芽衣虽然严厉,却教得很认真。她会耐心地讲解咒力的运用,会把自己的经验倾囊相授,甚至偶尔会在他练得太晚时,留他在木屋里吃碗热汤面。
有一次宿傩发烧了,倔强的说自己什么事也没有,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用湿毛巾给他擦额头,还听到低低的叹息:“跟我年轻的时候真像……”
几个月后,宿傩只用了三刀就斩杀了一只咒灵,顺利达到了三级诅咒师的水平。立岛芽衣看着他收刀的动作,难得地没骂人,只是点了点头:“还算凑合。”
宿傩心里竟有点高兴,像是得到了长辈的认可。他甚至在想,下次去望川府,要不要跟汐子说说这事。
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几天,就接到了隼人的消息。
等他赶到竹林木屋时,立岛芽衣已经躺在了榻榻米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往日锐利的眼神变得浑浊,看到宿傩进来,她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
宿傩站在床边,手足无措。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立岛芽衣,那个永远精力充沛、骂人中气十足的女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第二天清晨,立岛芽衣就咽了气。据附近的村民说,她年轻时受过很重的咒力反噬,身体早就垮了,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隼人红着眼圈处理后事,宿傩却只是静静地站在木屋中央,看着床上盖着白布的身影。屋里的草药味还在,墙上的咒具还在。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有点疼。这种感觉很陌生,不是被人骂“畸形儿”的愤怒,不是饿肚子的难受,而是一种空落落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像藤蔓一样慢慢蔓延开来,缠住了他的心脏。
有点像,母亲在血泊里时的感觉。
他伸出手,想碰一碰那白布,却又猛地缩了回来,转身走出了木屋。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他抬手扯了扯黑色围脖,把半张脸埋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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