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的横梁又在吱呀作响,两面宿傩把最后一本古书塞进墙角时,听见院门外传来拖沓的脚步声。那声音软绵得像泡了水的棉絮,与隼人平日里迈着大步闯进来的动静截然不同,他挑了挑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磨破的布边。
木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身夕照的隼人站在门槛上,青色和服的后摆沾着几片樱花瓣。他垂着头,露出的脖颈红得像被炭火燎过,手里攥着的竹篮晃悠着,里面的和果子糕点撞出细碎的声响。
“杵那儿当稻草人?”两面宿傩重新往矮桌旁坐下,宽大的白色和服铺在草席上,遮住了半堆散落的书页。他抓起桌上的粗陶碗灌了口凉水,目光扫过隼人红得快要滴血的脸颊,突然觉得这人今天像只被晒晕的蜻蜓。
隼人“啊”了一声,慌慌张张地迈过门槛,竹篮“哐当”磕在门框上。他手忙脚乱地扶住篮子,青色和服的袖子扫过墙角的书堆,带起的灰尘呛得他直咳嗽:“没、没事!”
这声辩解比蚊子哼还轻,他垂着头走到矮桌旁,手指绞着和服下摆,指节因为用力泛白。两面宿傩注意到他领口歪了,平日里总是洗得发白的布料今天却异常整洁,连袖口的褶皱都仔细理过,只是那抹不正常的红晕从脸颊蔓延到耳根,怎么看都不对劲。
“你脸被咒灵舔了?”两面宿傩嗤笑一声,指尖敲了敲桌面,“还是被弘树那家伙揍了?”
隼人猛地抬起头,眼里的慌乱像被惊飞的麻雀:“不是!怎么可能!”他又慌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今…今天望川夫妇说……”
话音未落,他突然咬住嘴唇,像是把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两面宿傩挑了挑眉。他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掌托着下巴,黑色围脖滑落半截,露出线条锋利的下颌。这几天他窝在茅草屋里翻书,都是隼人独自去望川府照看汐子的咒纹,每次回来不是眉飞色舞地讲千代又做了什么点心,就是唉声叹气说自己又说错话惹了笑话,像今天这样魂不守舍的模样,倒是头一遭。
“说什么?”两面宿傩的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目光却没离开隼人颤抖的肩膀,“难道是望川家嫌你穷,把你赶出来了?”
“不是的!”隼人急忙摆手,青色和服的袖子扫过矮桌,带倒了空陶碗。他手忙脚乱地去扶,脸颊红得更厉害,“是、是望川老爷和夫人……他们……”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把脸埋进膝盖里,声音闷在和服里:“算,算了,我不说了。”
两面宿傩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见过隼人被二级咒灵追着跑时的狼狈,也见过他为了抢最后一块红豆饼跟野狗对峙的凶悍,却从没见过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会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缩成一团。
“是不是她家说要把望川千代许配给你,而且她还没反驳?”
两面宿傩的声音平平淡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隼人却像被雷劈中似的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啊!你怎么知道!”
“用眼睛看的。”两面宿傩嗤笑一声,指尖弹了弹桌上的书脊,“上次在河边你见了千代还结巴,这阵子倒能说上三句整话了。能让你脸红到话都说不利索的,除了这事还有什么?”
他记得上周隼人回来时,眉飞色舞地说千代给他递了块手帕,当时这家伙的脸也红了,却没像今天这样红得快要冒热气。看来望川家是把话挑明了,才让这个向来没心没肺的家伙慌了神。
隼人抓着青色和服的领口,懊恼地往后倒在草席上:“他们说早就看出来我心悦千代了……还说要跟我商量,问我是愿意入赘望川家,还是让千代嫁过来……”
他突然坐起来,双手抓着头发,声音里带着哭腔:“可我到现在,都没正经跟千代说过一句‘我娶你’啊!”
两面宿傩看着他这副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再拖下去,她就被抢了。”
望川千代那样的姑娘,温文尔雅又知书达理,想娶她的人怕是能从街这头排到那头。隼人虽然是二级诅咒师,家底却薄得叮当响,若不是望川家看重他的品性,哪会有这样的好事。
“不不不不不要!”隼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蹦起来,青色和服的下摆扫过矮桌,把一摞书撞得散了架。他双手乱挥着,眼里的慌张变成了急火:“千代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两面宿傩没接话,只是重新拿起一本古书翻看起来。阳光透过茅草屋顶的破洞照在书页上,将那些扭曲的咒纹映得忽明忽暗。他能感觉到隼人在旁边急得团团转,脚步声踩得草席沙沙作响,像只找不到出口的困兽。
“你倒是说句话啊!”隼人终于忍不住了,蹲到两面宿傩面前,眼里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我该怎么办?直接去跟千代说吗?可我要是说了,她要是不愿意……”
“啰嗦。”两面宿傩翻过一页书,声音冷得像冰,“不敢去就滚回你的破屋待着,省得在这儿晃悠碍眼。”
隼人被他噎了一下,却没像往常那样跟他吵起来。他垂头丧气地坐回原地,手指抠着草席上的缝隙:“我不是不敢……我就是怕搞砸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千代的情景。那天她穿着粉白色的和服站在樱花树下,翩翩起舞。风一吹,花瓣落在她发间,美得像幅画。他当时看得呆了,差点被脚下的石头绊倒。
从那以后,他每次去望川府都要把那件青色和服洗了又洗,哪怕布料已经发白起球,也总觉得穿着它见千代才像样。可真到了要说出口的时候,他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怂包。”两面宿傩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隼人猛地抬头,看见两面宿傩正盯着他,眼里的戾气淡了些,多了点说不清的情绪:“喜欢就去说,磨磨蹭蹭的像个娘们。”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书页上的咒纹,声音低沉了些:“总比错过了,以后躲在角落里后悔强。”
隼人愣住了。
“对哦!”隼人突然拍了下大腿,眼里的慌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爽朗,“我明天就去跟千代说!大不了被她打一顿,总比现在坐立不安强!”
他猛地站起来,青色和服的袖子在空中划出弧度,之前的羞怯和犹豫仿佛被风吹散了。他抓起竹篮往门外冲,跑到门槛时又停下脚步,回头冲两面宿傩咧嘴笑:“等我好消息!到时候请你吃喜酒!”
话音未落,他已经像阵风似的冲了出去,木门被撞得吱呀作响。
两面宿傩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嘴角的嘲讽慢慢淡了下去。他拿起桌上的卷轴,展开来,汐子肩膀上的咒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喜酒?”他嗤笑一声,指尖轻轻拂过那些扭曲的线条,“先活到那天再说吧。”
茅草屋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夕阳渐渐沉下去,将矮桌上的书影拉得很长,两面宿傩的目光落在咒纹中央那点暗红上,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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