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钟绿翘饮完一杯清茶，笑看着她，灯下，神色静谧，眼神如古井无波，“你这真是，一根丝牵出一件衣裳，好一个问题啊。”

“哎呀，人家实在是好奇嘛，你悄悄告诉我，他们古人是不是真驻颜有术啊？”

“长安的高门世家，确实有些不外传的秘法，不过代价昂贵，”钟绿翘打了个哈欠，“夜色已经深了，今天忙了一天，你个唐朝性转柯南就不累吗？”

杨二娘：.......

想她作为未来顶尖学术精英，一朝穿错时间，居然被嘲成一个大脑袋小孩，而且一千多集都没有长大，呸呸呸。

“谢谢你啊，我还是会正常长大活到八十的。”

“快回家睡觉吧，不然长不高哦。”

到最后，她披着薄披风，送小杨回家。

是夜

众星罗列，孤月未沉。

她独自一人回家，仰头看，夜色深沉，但是莫名的高远。

月与星，都已存在了无数年岁，它们就只是看着，这人世间的俗人，拼命挣扎着活，想尽办法的活，就那样看着。

在经历了这许多年数，被无形的手推着，似乎只有到了这荆水畔，她才真的活了一段时间。

她看着天上古月繁星，无意识的弯了弯唇。

她慢慢踱回了那栋几乎隐入山林的竹楼，嘴里哼着自编的散漫调子。

唱词随风散了。

“天不怜我逆旅人，万物刍狗白云散呐——”

次日清晨。

小杨一大早便被摇醒，杨家娘子拍拍她的小脸，要她拎着罐子给她师父送去新鲜得来的牛乳。

她穿过那条杂草丛生的小径时，已见檐上炊烟起，她欣喜不已。

“今天朝食是玉糁粥配上凉拌枸杞芽，”钟绿翘端出一盆米香浓郁的稠粥并一盘青翠鲜嫩的枸杞芽，“你将就吃吧，吃完咱们去山间，玩点有意思的。”

虽然说是将就，但这两样倒不是俗物。

这玉糁粥是钟绿翘自家琢磨出来的改良版，原版是她的精神导师林洪在《山家清供》所言之苏子做粥法：“槌芦菔烂煮，不用他料，只研白米为糁。”

也就是把萝卜捣碎煮烂，与白米同熬粥，可惜她对于萝卜实在无感，遂以自己的口味，换为铁棍山药，口感绵软细腻，蒸熟后去皮，粗粗捣碎，在此前三刻，她已先熬煮了米粥，但并非一样白米糁，还另研磨了等量的糙米等同煮。

要煮好一锅好粥，无非精细、火候，用心而已。

“你这真叫个食不厌精啊，为何这粥格外粘稠香甜，是加了什么？”

“一来，是加了糯米，二来，是煮开后，转小火不断的以木勺搅拌。”

“那这绿叶儿的菜是什么？”

“不过是焯过的枸杞芽儿，加香油拌了，我从前读《石头记》时，便想这么吃了，只是那时，早没有这么好的枸杞。

“不过也有诀窍，要想这样青翠，就得在焯水时加些许盐与香油。”

山中高树苍翠，虽是三月中，但是已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态，山林中虫鸣鸟叫，风吹树叶沙沙，小溪淌水哗哗。

林中溪边，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没甚讲究的坐在溪边大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钓着溪水里的小鱼儿。

“现在你总算愿意同我讲讲你所见过的事了吧？”

钟绿翘道，“我昨夜想了很久，我被你说服了，这一切若有人能记住，也算为野史添之一笔，想来也是有趣，你不妨当个传奇故事听听，其中真假详略，到底是我一人所言，必有偏私。

“从哪说起呢，我第一次喝神仙酒，是我六岁，在不胜繁华的洛阳城，玄宗大赦天下，为主持了祭祀典礼的五方观道士们亲分了那武陵桃花源酒，我那时是我的师傅唯一的亲传弟子，也跟着参加了祭礼，远远的见过了那位开元之君，我馋的不行，略用手指沾了许那酒，确是极好的酒，绵长回甘，余韵悠久，却又兼有一种特别的芳香气，似桃花盛放。

“许是我到底不是个新生的魂魄，我从一开始，便有记忆，自睁眼后我所见的，便是我的师傅，在一个道观之中。我所见的是，他最初是个游方道士，故而我在大唐的前五年，都是风餐露宿而过的，我去过不少地方，但都未停留。

“直到我们到了洛阳，才安顿下来，他起了观，捉了几回鬼，通了几次灵，名声大振，在洛阳城里人人传他能与鬼神通，便都叫他通幽道人，就连那位也钦点他执礼——哎呀上钩了！”

钟绿翘好似于垂钓一途上颇有些运道，她的细竿已轻轻的颤动，她利落的牵起鱼线，将一尾小鲫鱼取下丢桶里，又接着说道，“在那次天下大赦之后，果然风调雨顺，万事泰安，师父得到了大大的嘉奖，那几年我在洛阳，肆意快活，师父几乎对我不加管束，若不是年岁太幼，我只怕要喝遍洛阳城的酒家，绕是如此，不才也是个纨绔种子，吃遍了洛阳糕点，那盛名天下的樱桃毕罗，不知吃了几何——那也是我人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她的师父其实，私底下并不许她叫师父，自言并没有教过什么给她，不过给些吃喝而已，枉担师徒之名，全当是行善而已，就算是后来收了几个徒，也不许他们几个叫她师妹，因而他们只称她阿钟。

若是她真的是儿童，那确实不算是拥有健康完善的童年，她的师父并不是什么父爱如山深沉，什么虽是无言，但是对她实则慈爱，他待她只能说是不远不近，不亲不疏。

而她到底是个成人了，看人是论迹不论心，毕竟论心世上便无完人。她感念其多年养育之恩，敬之如父。

“我在洛阳城一直待到了十二岁，我的师父被玄宗传召入宫，那，也是我人生的转折点。”

杨二娘默不作声，似乎在想什么，很久后她才开口说话，声音有些飘忽，“我想要你明确的回答我一个问题，虽然我不太确定

“你的师父，姓杨吗，他是杨通幽？”

“《长生殿》么？”钟绿翘哼笑一声，“谁知道那人是从哪知道了些什么，那戏本子里，有些东西的某些方面，确实一半一半吧，我之前同你讲过，我只能告诉你我看到的，我的视角，必然是局限的，你辩证看待吧，”

杨二娘动了动鱼竿，实在有些无言，她到底为什么，会在时间轴上数千年前的位置，同一个早她数百年的人讨论要如何用唯物主义辩证法来看待一个清朝人写的关于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的戏文故事。

但是她还是满腹疑惑，“若要说照那戏文，那杨通幽也不该在那个时间点就粉墨登场吧，这也早了太多了。”

“你且慢慢听么... ...”